3 上海(1948—1949 十三到十四岁)
等等,不一而足。马占山将军无能为力,最后百无聊赖,回到北京。那天正好来看王家桢,使我有缘相会,我见他走进来,心里无限崇敬。
我家转到上海后,王家桢一家也转到上海。大弟、小弟约我去玩,三个小男生参观了全国最高的国际饭店、金门大厦,大概上下电梯多坐了一两次,引起开电梯的上海佬怒目相向,上海佬的势利眼,我至今记忆犹新。王家桢请我吃饺子,王伯母最后留下盘中的三个饺子不吃,说要留在盘子里,吃光了太难看。王家桢手不释卷,那天他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翻译小说,是文化生活出版社翻译的。此公面貌不凡,亲切中有庄严,令人印象深刻。与王家桢分手后四十年,我应邀到世界新闻学院演说,讲完在人群走出时,一个熟悉的面孔在旁叫住我:“我是世新的老师,我叫王素梅,是王家桢的女儿。”我没想到王家大姊竟跟我相逢孤岛之上!前后四十寒暑,得见父女两代,人世际遇,岂不奇哉!
我在上海唯一常去的地方,就是商务印书馆等几家书店。我早在北京时候,就对商务印书馆等几家书店向往不已,到了上海,亲自去看,十分过瘾。商务印书馆楼上有风渍书大廉价,每本书后面盖个蝴蝶图章,证明为廉价品,我买了不少,大部分是“现代问题丛书”和“新时代史地丛书”。去这几家书店,我必须过桥进入黄浦滩,有一天早上,我在黄浦滩边目击了抢购黄金的热潮,那幕镜头令我终生难忘。原来1948年8月9日,蒋介石政府突然公布了“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发行了“金圆券”,规定金圆券一元,折合旧法币三百万元。相当美金0.25元,同时限期收兑金、银、法币。老百姓不准私存黄金,抓到了要要命,于是全国黄金,尽入公有。中国老百姓真好欺负,1935年,实行法币那一次,首先领教了蒋介石政府的厉害。抗战以后,蒋介石政府不能保护人民,老百姓沦为敌伪遗民,日本鬼子为贬低币值,将法币兑换日本军用票或伪钞,兑换率从军用票一比法币二·一,滚成一比十·四,最后禁用法币,全用伪钞。不料抗战胜利后,蒋介石政府又将伪钞以伪钞二百比法币一的显然不公道的兑换率,回吃老百姓一口。到了金圆券一元比法币三百万元出现,前后几年,老百姓的私有积蓄全给一一兑光。金圆券最初发行的四十天内,蒋介石政府以纸易金,兑换到黄金美钞逾三亿美金,这是全国老百姓多年战乱的最后劫余,等于大家掏空腰包,都爱国了。金圆券发行同时,又实行限价,物价限以8月19日为准,为保限价成功,蒋介石政府分在上海、天津、广州派经济管制大员督导,检举或查抄投机居奇,扣押或枪决奸商巨贾,雷厉风行,耸动中外;但是,正如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所说的,这是想用警察力量推翻经济定律,必无成功之理。很快的,全国就发生了抢购物资的风潮。上海的四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被抢购一空,人心惶惶,天下大乱。金圆券高速贬值,贬值得物价不但早晚不同,甚至一小时内都不同。市面商店本来挂上牌子,上写“目下一言为定,早晚市价不同”,后来变动太大,价目表要随时改贴。我在饭店吃碗面,进门的价钱和出门就不一样。前一次价目表上的墨汁还没干,新的价目又贴上去了。这种目睹怪现状,真二千年所未有也!
金圆券发行不到三个月,11月11日,蒋介石政府全无办法了,出尔反尔,又准人民持有金银外币了,并同意以金圆券兑回,但是比率却高于三个月前政府买进的五倍!用的是抗战期间黄金储蓄和美金公债的老套,失信于民,自不消说。但是老百姓即使大吃亏特吃亏,也宁要黄金,不敢再领教金圆券。于是,向黄浦滩中央银行挤兑黄金的大浪潮,就立刻展开。上海那时戒严宵禁,老百姓只好在头天晚上,藏身在黄浦滩四周,或在陋巷里,或在舢板内,等待清早五点的解除宵禁。清早五点一过,黑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