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前程(1997— 六十二岁以后)
挤,温度就升高了。所谓好人,又何尝不这样呢?好人其实是最胆小的,懦种的,偷懒的,伪君子的,逃避现实的,害怕坏人的,什么也不做的,只会独善其身不会兼善天下的。好人只会消极做好人,不会积极做好事。所以,好人其实是很不发热的。如果把好人当成橡皮筋,把它压挤,把它挤挤挤挤,它的温度便会升高。可见我们这些“善霸”、这些李敖之流,有一个大用处,就是可以使好人做好事,可以诱好人做好事,可以逼好人做好事。由于我们的深藏,他们才可以显露;由于我们的布施,他们才成就了功德。
方豪在这一事件爆发以后,开始扶摇直上,1969年做政大文理学院院长,1974年当“中央研究院”院士,1975年当“名誉主教”加“蒙席”衔,1978年率团去香港参加圣文生慈善年会并在海外讲学。……成为德高望重的好人;我则开始江河日下,被国民党斗倒斗臭,后以叛乱罪判十年。那时方豪正在政大做文理学院院长,我从牢中写信去,请他代卖我的部分藏书,钱给我母亲。他同意了。不料书派人送过去,他又反悔。我大怒,写信大骂他,并威胁出狱后要公布“沈沉之事”。他怕了,写信来说书虽无法代卖,但鉴于我乃孝子,愿每月付我母亲三千元,直到我出狱为止,我同意了。他果然守信寄来,我心中感谢,可是嘴巴不能软,一软他又会耍赖了。如今方豪早已魂归天国,我怀念他,觉得真的方豪有两个,一个是世俗的、神职的、公开的;一个是超凡的、人性的、秘密的。做了他多年的学生,我自信我能探入他超凡、人性而秘密的一面——那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一面。我不愿让这一面的方豪死后埋没,我若不写,方豪就真死得太渺小了。
方豪的例子,证实了好人需要“善霸”逼他做好事,好人多是伪君子,如果云龙契合,伪君子也会做出好事。我这种态度,才真真是“与人为善”。非但伪君子如此,甚至真小人真坏人也可以适时打造。我生平不怕同三八蛋合作,如果你厉害,使王八蛋无法施展他王八蛋那一面,他可能就变成一次好人,做出一次好事,“法门寺”中的宦官刘瑾,就是一例。
方豪事件的另一余波是,徐熙光神父后来也跟我熟识了。他后来跟一家书店有财务纠纷,但对方有黑道势力,他盼我帮忙讨债。那时我正被警备总部二十四小时派人跟踪软禁,我想黑道最怕警总,我大可借力使力、以毒攻毒,就答应了。讨债之日,对方果然有流氓现身,俨然武士刀出鞘模样,我手一招,跟踪在我背后的警总人员宣凤林等立刻上前,亮出身分,大喝:“你们有话跟李先生好好说,我们是‘保护’李先生的,你们乱来,就抓去管训!”吓得流氓鼠窜而去,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与徐熙光音讯不通二十多年后,章孝慈请我去东吴,消息传出,台中静宜大学也闻风而至,以聘书相招,聘书署名:“校长徐熙光”。我为之一笑,谢绝了他。后来陆啸钊告诉我:徐熙光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做“善霸”,一生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绝不“算了”。我常说有仇不报的人就是忘恩负义的人,因为这种人是非不分明。我一生中,对三个忘恩负义的人,都予以教训,三人都被我“写书伺候”以代“大刑伺候”过。他们是柏杨、林正杰、彭明敏。我有恩于柏杨,他受难时大力救他,我自己后来坐牢的原因之一,就是官方恨我义助柏杨。他出狱后疑神疑鬼,怀疑我与他前妻有染,因此对我不由分说,径行恩将仇报。高信疆透露此事给我,我对柏杨大为光火。我愤愤对信疆说:“柏杨也许可以怀疑我李敖的道德标准,但不可以怀疑我李敖的审美标准。——柏杨的前妻很多人觉得很漂亮,但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我又愤愤说:“美女是最后知道自己老去的人;明星是最后知道自己过气的人;王八是最后知道自己老婆偷汉的人;……”信疆一再劝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