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半透明之夜
起来,实行逼供信。
延安相比之下安全得多。很多人都认识父亲,他们可以证实父亲从未离开过解放区,也没有脱党,更没有被捕过。鸡蛋里怎么能挑出骨头来?且慢!若是采取逼供信,鸡蛋里什么东西挑不出来?子弹、匕首、机关枪、无线电台……你随便说好了。
延安又怎么样,安全在哪里?单是认识很多人这点就已经让父亲招架不住了。在延安时,叶剑英是他的上司,王光美是他的同事,又是他辅仁的同学,伍修权是他和母亲的结婚介绍人等等,这张名单可以开半天,即便父母在这些人当了大官儿之后再没与他们联系,专案组的人魔镜在手,定要找出他有历史问题的蛛丝马迹。
跟这些人说实话?专案组的有些人就会勃然大怒。他们拍桌子,跺地板,薄薄的门板挡不住从父亲房间传出来的声音。父亲态度和蔼忍让,审问他的人却声色俱厉:“我们警告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要是想包庇叛徒和走资派,你决没有好下场!小心你的狗头!”嘭!嘭!
要父亲诬陷老同志,他所受的压力莫可言状,泰山相形显其轻。父亲何去何从?他态度坚决。
“我得讲实话,quot;他对我说,quot;不能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猜测,不负责任的说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会置人于死地的,也会毁了别人的家庭。我不能这么做,我是共产党员,我必须对党负责。我知道坚持真理也许是要付出代价的,很惨重的代价,也许你也要受到牵连,瑞,你明白么?”
我明白,父亲,便是付代价,你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敬佩你的勇气和正直。但是别人也会像你一样讲真话么?你们学院的红卫兵对你的老战友施加压力时,他们会怎么办?只要他们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或者干脆编造点什么来迎合这些人以求自己过关,我们便完了。千钧一发,一把利斧此刻正高悬在我们头上,每一刻都可能落下来。我好怕这一刻,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红卫兵来了,为数甚众,嘭!嘭!嘭!响声惊醒了每一个人。“开门!”“快点儿!快点儿!”沉住气,越慌乱事情就变得越糟。门一开,人群蜂拥而入,皮带解了下来,绳子和手铐也都备齐了。搜捕令?没必要,有人坦白交待了,法律不再保护我们。抽屉拉出来了,箱子打开了,东西倒了一地,他们逮捕了父亲,他们逮捕了我,把我们押上因车,在电影里见过的那种,解放前国民党用来抓人的。“再见了,妈妈!再见了,我的同胞!不要哭,坚强些!黑暗就快过去……”
黑暗。我被黑暗完全笼罩住,地牢里伸手不见五指,只闻到血腥味儿。我的眼睛瞎了么?严刑拷打……实在是不堪忍受……我的血肉之躯……但是我必须坚持住,不能让同志们遭殃。
“我得讲实话,不能无中生有!”
“我不会告诉你们,我决不出卖同志!”
他们在父亲面前拷打我,他们拷打父亲……拷打我……父亲……我失去了知觉,两眼漆黑,从高山之巅跌下落入万丈深渊,像一片羽毛,飘忽而下。气流摆动。晕眩……睡……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毛泽东……”
噢,真倒霉!我刚要睡着,这首曲子就响了起来,每天清晨5点半,准时得很。一星期七天,天天如此,不让人有片刻喘息……。现在我真烦透了这首曲子,以前我对它曾那么钟情。……事物总是要走向它的反面……红卫兵,阶级敌人……大概没有一个反革命有我这么痛恨这首曲子。这不是音乐,这是对人的摧残,我卧室窗外的松树杆上给安了一只高音喇叭,曲子就从里面没遮拦地泄出来。它快把我弄疯了。这所学校还有没有一个能睡觉的地方?不受高音喇叭搅扰的?恐怕没有。
黎明时分,学院的每个角落都沉浸在这首震耳欲聋的乐曲声中。老师、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