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壮士一去不复还”
设法找证据对付我,你走后,情况也许更糟,他们会把我关进牛棚,甚至会逮捕我。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们得作最坏的打算。将来如果有人到你的农场去对你说,你的父亲是叛徒、间谍。反革命,你不要信他们!我来告诉你一点关于我自己的事:在我过往的生涯中,只受过一次党内处分,那是在瑞士,我和一个女人有婚外情,她是中国人,不是外国人。我不想说她的名字,那是小炼出生前后的事。我为此被记过,这之后我就和她断了关系,这算是我历史上的一个污点。这件事是真的,其它不论别人跟你说什么你都别相信。今天你要走了,我得跟你讲清楚。你千万记住我的话。”
可怜的父亲!过去他在我们3个孩子面前多么威严,像中国其他做父亲的一样,他总是扮演一言九鼎的角色。若非朝不保夕,大难临头,我敢保证他永远也不会对我说这番话。谁听说父母对自己的孩子谈这种事来着?“我和一个女人有婚外情。”多么难堪!怪不得他挑了一个家中无人的时间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母亲故意把两个弟弟带出去了呢?
母亲回家后,她也来找我谈话。这是不常见的事,在家中谈话一般是父亲的事儿,母亲只在一旁做他的后盾。这次有所不同,母亲亲自出马,她走进我的房间,和我一起并排坐在床上。她先拿出一只瑞士手表,把它给了我。
“你看到这只手表,就像看到我一样。好好爱护它吧。”“我会的!”(1968年的时候,即使是一零一中,也很少有学生戴手表,17岁的学生戴一只瑞士表真是绝无仅有的事。)
然后母亲说:“我知道你已经长大成人,你也出过远门,但这次还是有点不同,你要离开我们很长一段时间。记住:将来你要是碰到什么为难的事,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答应我:你如果需要帮助,一定得让我知道。”
“好吧,好吧。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些谈话在我脑子了盘旋了一会儿,后来便不知去向了,像我们适才一路见到的山间和湖面的轻烟,风吹四散。三天后,我们到达北大荒。从850农场场部,不同的生产队派各自的拖拉机把我们载走。约有50人左右分去了第三生产队,这个队在场部西北边一个叫凉水泉的村里,离场部有30来公里。
我们这就出发了。过不了多久我便发现眼前的景物与我的想象的迎异:这儿既没有高山,又没有森林,北大荒原来是一片绵延无尽的沼泽。其中有一部分开发成了农田,从远处看,麦田橙黄,豆田碧绿。未开发的处女地上杂草蔓生,黄绿参半。草又细又长,有半人多高,在风中摇曳。我们的拖拉机穿过草丛,惊起一群沙雁。
拖拉机里的每个人突然都起了一种引吭高歌的冲动,我们于是拉开嗓门,齐齐唱起歌来。有些人的嗓音像夜莺,有些人的嗓音像破锣。这无关紧要,我们在北大荒,不在北京。没人笑话,不必脸红。歌声直上云霄,天际高阔,天空不是浅蓝色的,却像是紫罗兰色的,浓郁而湛美。我从没在世界上其它任何地方见过类似的景致。东边,阳光斜映,晔晔生辉;西边,浓云密布,雨帘低垂。我们新的故乡如此多骄!我已经爱上它了!
然而我们抵达的村子却显不出一点诗意,看不见树,看不见花,连菜地也看不见,只有几座平房向外排开,像一个方阵。饭堂的顶高些,昂首在前,像个军官,其余的平房一模一样,像一队步兵。每座平房约25米长、15米宽,里面有4个单元,4扇门窗,坐北朝南。因此地气候恶劣之故,其它三面墙一扇门窗都不设。
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能分到一个单元,不论是两口之家还是六口之家,总之是一个单元:一个房间和一个过道。过道没窗,又窄又暗,用作厨房;它也是一个中间地带,将房间和外面隔离开来。进了大门得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