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使命
做屬靈的事。中國的志士很不愛這個,所以每每有意貶低文學的地位,曰:文章小道。日本的親鸞宗甚至反對純宗教,實行和尚娶妻食肉。
三
朱天心的文章裏,她看什麼都是好的,對人、對事、對東西、對天氣與台北市的街道,她都是興高采烈。哭也像雷雨的明亮,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太有意思了,所以專心誠意的總是玩不夠,唱歌唱不夠。而像「方舟上的日子」裏的梁小琪與那男生,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是高尚極了,脫俗極了,美得大極了,然而連高尚、脫俗、美、大,這些字眼都尚未有。
現代社會連同青年男女之間,都在俗化惡化,人類的歷史在塌陷下去,然而朱天心像小孩,小孩眼睛裏的世界沒有一樣東西是不淨的,像雪霽日出照見潢污行潦之水亦都是鮮亮的。此即是文學與革命相通的地方。革命是歷史的祓禊,祓除不吉與不淨,文學便亦是禊祓。(我愛禊祓,比說贖罪好。)
岡潔說「大自然是善意的」,我喜他的這說法不襲孟子的「性善」,亦不襲我說的大自然的意志,而相一致。這大自然的善意我覺比說愛字好。這種對萬人萬事萬物無差別的好意與歡喜,乃是文學者最基本的心情。
易經乾卦有一句話是「天下文明」,又一句話是「聖人出而萬物睹」,文學者就是以自心的光明遍照世界,遂見萬象歷然。
這樣也許會被矇騙,寫的東西不符事實,但是縱使錯了亦還是好的。縱使世界皆偽,亦吾心是真。譬如南北朝有許多皇帝是昏君,而文人寫的禪讓詔與表,即位頌,與哀冊,只要是誠心誠意寫的,還是有價值,使人讀了感知有天道,人世有至尊至貴,有生榮死哀。又譬如北伐前後的左傾青年把列寧與史大林崇拜之極,崇拜的對象雖錯了,亦是可貴的一片向善之心。
所以文學有在是非之外的好與不好。
二十年前日本尚無人說公害,我在汽車搬運大卡車的噪音、廢氣的國道走亦還是對之有好意,這回想起來,可比走在地獄中,有目蓮的人的端正安詳。還有是大暑天太陽底下在荒荒的街角一家飲料店,叫來一杯化學顏色染得通紅的刨冰,看見鄰座的姑娘在喫,我也豪快的把來喫了。
朱天心的「方舟上的日子」裏的,便像禪僧說的此地是什麼所在,說是說非,即是你總不可以慳吝小氣。
四
往年張愛玲住在上海赫德路公寓,她文章裏有寫從陽台上望街道與電車噹噹來去。因為她寫得太好了,我當這裏是聖地,只覺不可以變動她的居處與日常生活。但是公寓房子怎及正經的中國邸宅好,上海的現狀亦且不是可長久的,其後上海淪陷,張愛玲還是離去了。
原來以為不可以變動她的居處與日常生活,也是我的慳吝小氣。今讀「方舟上的日子」我就儆誡自己,雖是對於好的東西亦不可再慳吝小氣,想要保持它。朱天心的文章自是永在的,但今社會與男女之間的俗化惡化,在塌陷下去的現實還是不可放置。與遷怒相反,遷喜的原諒也是不可以。朱天文送我她小時用塑膠吸管摺的一隻彩色角球,我很珍重的掛在書架上,但還是要想倘用草或絹或本紙來編可以更好。
蘇軾當初與章惇要好,兩人都年輕,其後章惇為柑,卻陷害蘇軾,而蘇軾昔年贈章惇的詩仍收在集中。我亦有贈人詩,其後發見那人不值得,但我在那詩裏所寫的話依然是真的。朱天心將來會發現昔年的同學有的並不是那回事,然而今日她寫在文章裏的亦依然是真的。「方舟上的日子」與「擊壤歌」裏的,與朱天文「青青子衿」裏的對世人世事與物的無差別的善意,就是文學的絕對的境地。
五
張愛玲不同。
張愛玲的文章裏對於現代社會有敏銳的彈劾。但她是喜歡現代社會的,她於是非極分明,但根底還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