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
然而集会究竟是必须有人参加的,刘校长也不能十分违反潮流。他对于这些党部或民众团体等虽然敬而远之,但总也不能不稍为敷衍,敷衍的办法就是牺牲代表。最可惜的,便是我当初因得过几次演讲会的奖,便被推定为出席代表了,出席代表去出席任何集会,从前本来是不当缺席论的,但自刘校长接任后,便改为quot;作请假论quot;,于是我便无缘无故的每学期要缺上几十点钟课。这事我现在认为可惜,但其时却得意洋洋,为团体而牺牲,有什么不好向自己解释呢?
于是我直着喉咙在小教场民众大会的演讲台上嚷,嚷些什么呢?已经记不清楚了,大概总是quot;解放!解放!quot;之类罢了。但我却永不能忘记那时怯怯上台的情形,心是抖动着,嘴唇跟着科,但是拚命要装得镇静,在十数个党部代表、工会代表以及武装同志的身旁钻过去,一个矮而瘦小的女孩子,蓬松的头发向右脸一甩一甩的,眼睛只露出一只,却要正视着台下数千的民众!我来不及想象人们对我的印象如何,批评如何,只是努力把自己的喉咙提高来喊,播音机是没有的,地方又是广场,因此声音便逼成尖锐刺耳的了,但也管不得由它去,喊完了下来,这才逐出一口气,心中如释重负,马上又觉得自己英雄起来,几乎成为宇宙中心,想来女人以稀为贵,今天哪有人不在啧啧称羡自己的呢?
意外得到的报酬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武装同志接连给我写来了三四封信,每封信内都会有他的近作白话诗,最后一首我还有两句记得,是:quot;清了的孤雁哀鸿,希望在你的心中觅个葬身之窗!quot;这可把刘校长及五姑母都吓坏了。他们把我悄悄地唤到校长空中,屏退仆役,掩上门。他的脸色很严肃,沉默了半晌,说:quot;自由恋爱我也赞成,不过这位队长的年龄似乎太大了,他已有四十多岁,而你只有十四岁。还有,他是广东人;还有…quot;他说到这里,我已经给吓得哭了,但五姑母却又面如死灰般急急摇手阻止我,一面又提手蹑足的走到门缝边去瞧外面可有什么人在听,结果当然是没有,她这才如释重负般对我低斥道:quot;还要哭?这种事情给人家知道了好听吗?现在快到提了,以后不许再当什么代表,赶紧装病辞职…。quot;她愈说愈兴奋,声音也就高了起来,这次却是刘校长摇手把她止住了,觉得过于逼我也没有用,况且就信中的话看来我实在也是无辜的,又不曾回覆过他半个字,他尽管要写信来,叫我可有什么法子呢?而且这种人在学校方面也是不便得罪他的,以后只要关照门房,有人来访苏小姐就说本校从来没有此人;若是来信呢,对不住就原封退回……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我便给关禁在校内,直到十月十日国庆纪念提灯会那天。
我校接到参加提灯会的通知,是在国庆前三天下午,因为灯笼须各校自备,大会筹备处不能贴钱供给的。我们得知这个消息,真是兴奋极了,上课时纠纷向各教员打听,征询他们的意见可预备参加。然而一些消息都没有!校长办公室静悄悄地,不闻传出准备参加的通知;总务处办公室也静悄悄地,不见有人去购买灯笼,这可是怎么办呢?看看挨到国庆前一日了,热心的同学们便怒骂起来:quot;不预备庆祝国庆了吗?亡国奴!quot;
——大家谁不愿当亡国奴就得参加!
——没有灯笼也成呀,搓条纸卷儿燃起火把来不就成了吗?
——向刘校长质问去!
——向刘校长质问去!
结果是由学生自治会主席召开执行委员会临时会议,再由执行委员会;临时会议议决召开全体大会。全体大会议决推出七个代表来向刘校长请愿,真糟糕,苏青又是其中之一。
这次刘校长却是且不理别人,只对着我一个训话了: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