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印度绅士
“她是培育院里的一个奴仆之类的人,”珍尼特说。“我相信她不是谁的什么人,而是个孤儿。但她不是乞丐,不论她穿得多么破旧。”
此后,他们都叫她“不是乞丐的小姑娘”,这当然是个相当长的名字,有时候小点儿的孩子匆匆地喊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滑稽。
萨拉设法在那个六便士的硬币上穿了个孔,系上一条旧的狭缎带,戴在脖子上。她对这个“大家庭”的感情与日俱增一一而她对爱上的一切的感情确实也与曰俱增了。她越来越喜欢贝基了,盼望着每星期两个早晨到教室里给较小的孩子们上法语课。她的小学生们爱她,竞相争夺站在她跟前、悄悄地把她们的小手插入她的手中的特权。她们偎依着她,使她那饥渴的心灵得到满足。她站在阁楼的桌子上和麻雀交朋友,把头和双肩伸出阁楼窗子,学着鸟叫,几乎立即就听到一阵扑打翅膀声和唧唧喳喳的响应声,于是一小群乌黑的家雀出现了,降落在石板瓦上和她谈话,并且充分享用她撒下的面包屑。萨拉和梅基塞代克先生十分亲密,它居然有时候带着梅基塞代克太太一起前来,还不时带上一两个孩子。她常对它谈话,不知怎的,它很像也听懂了似的。
萨拉心中对于总是坐在那儿看着周围的一切的埃米莉产生了一种有点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出现于十分孤独的关头。她乐意或者假装相信埃米莉理解并同情她。她不愿对自己承认她唯一的伴侶是没有感觉并什么也听不见的。她有时把埃米莉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她对面的旧红脚凳上,凝视着她,想象着有关她的事儿,直到自己的眼睛变大,带着几分像是恐惧神情——尤其是夜间万籁俱寂的时候,那时阁楼上的声响只有墙内梅基塞代克一家偶尔突然发出的奔跑声和吱吱的尖叫。
她想象的情况之一是埃米莉为一个能保护她的善良的女巫。有时候她注视着埃米莉好久,直到激发自己达到幻想的巅峰,她就会问埃米莉一些问题,自以为好像她会马上回答似的。但她从来也不这样做。
“不过,说到回答,”萨拉说,竭力安慰自己,“我也不常回答问题的。只要有办法回避,就不回答。当人们侮辱你时,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一言不发——光是看着他们,用头脑思索。我这样做时,铭钦女士会气得脸都发白。阿米莉亚小姐和那些女孩子都会露出惊恐的样子。如果你并不勃然大怒,他们就会明白你比他们强,因为你相当坚强,能抑制怒火,而他们却不够坚强,尽说些蠢话,事后才反悔。没有什么比怒火更强烈的了,除了使你抑制住它的那股力量一一它比怒火更强。不去回答你的敌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我就难得答理他们。也许埃米莉比我自己更像我。也许她宁愿对朋友也:不回答,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但虽然她试图用这些道理来安慰自己,却发现这并不容易做到。她被从早到晚打发到这儿,打发到那儿,有时跑远路,不分寒暑,风里来雨里去,这样辛苦了漫长的一整天,又湿又饿地回来后,竟又被差遣出去,因为根本无人愿意想一想她还只是个孩子,那纤细的双腿可能已经疲劳了,瘦小的身躯可能已经冷透了。当她得到的酬报只是粗暴的话语和冷酷、轻蔑的目光,厨子显得粗鲁蛮横,铭钦女士心情极端恶劣,并且看到女孩子们之间私下嘲笑她的衣着褴褛的时候——她并非总能用幻想来安慰自己那颗痛楚、高傲而又孤独的心,而此时埃米莉也只是直挺挺地坐在她的旧椅子上干瞪眼。
有天夜里,萨拉饥寒交迫地爬上阁楼,幼小的胸膛里心潮汹涌,觉得埃米莉的凝视显得那样空洞,锯末填充的胳膊和腿儿是那样无情意可言,不禁完全失去了自制的能力。这里除了埃米莉没有别人——一个无人的世界。只有她坐在那里。
“我眼看就要死了,”她首先说。
埃米莉只在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