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生与社会生活
视我的饭碗,静候我的吃完。等到我吃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站立更近,督视更严,他的手跃跃欲试地想来夺我的饭碗。在这样的监督之下,我吃饭不得不快。吃到还剩两三口的时候,他的手早已搭在我的饭碗边上,我只得两三口并作一口地吞食了,让他把饭碗夺去。这样急急忙忙地装进了两碗半白米饭,我的胃就积滞,隐隐地作痛,连茶也喝不下去。但又说不出来。忍痛坐了一会,又勉强装了几次笑颜,才得告辞。我坐船回到家中,已是上灯时分,胃的积滞还没有消,吃不进夜饭。跑到药房里去买些苏打片来代夜饭吃了,便倒身在床上。直到黄昏,胃里稍觉松动些,就勉强起身,跑到你这里来抽一口气。但是我的身体、四肢还是很疲劳,连脸上的筋肉,也因为装了一天的笑,酸痛得很呢。我但愿以后不再受人这种优礼的招待!
他说罢,又躺在藤床上了。我把香烟和火柴送到他手里,对他说:quot;好,待我把你所讲的一番话记录出来。倘能卖得稿费,去买许多饼干、牛奶、巧格力和枇杷来给你开慰劳会罢。quot;
两场闹
某日我因某事独自至某地。当日赶不上归家的火车,傍晚走进其地的某旅馆投宿了。事体已经办毕;当地并无亲友可访,无须出门;夜饭已备有六只大香蕉在提箧内,不必外求。但天色未暗,吃香蕉嫌早,我觉旅况孤寂,这一刻工夫有些难消遣了。室中陈列着崭新的铁床、华丽的镜台、清静的桌椅。但它们都板着脸孔不理睬我,好象待车室里的旅客似地各管各坐着。只有我携来的那只小提箧亲近我,似乎在对我说:quot;我是属于你的!quot;
打开提箧,一册袖珍本的《绝妙好词》躺在那里等我。我把它取出,再把被头叠置枕上,当作沙发椅子靠了,且从这古式的收音器中倾听古人的播音。
忽闻窗外的街道上起了一片吵闹之声。我不由地抛却我的书,离开我的沙发,倒履往窗前探看。对门是一个菜馆,我凭在窗上望下去,正看见菜馆的门口,四辆人力车作带模样停在门口的路旁,四个人力车夫的汗湿的背脊,花形地环列在门口的阶沿石下,和站在阶沿石上的四个人的四顶草帽相对峙。中央的一个背脊伸出着一只手,努力要把手中的一点钱交还一顶草帽,反复地在那里叫:
quot;这一点钱怎么行?拉了这许多路!quot;
草帽下也伸出一只手来,跟了说话的语气而指挥:
quot;讲好廿板一部,四部车子,给你二角三十板,还有啥话头?quot;
他的话没有说完,对方四个背脊激动起来,参参差差地嚷着:
quot;兜大圈子到这里,我们多两里路啦;这一点钱哪里行?quot;
另一顶草帽下面伸出一只手来,点着人力车夫的头,谆谆地开导:
quot;不是我们要你多跑路!修街路你应该知道,你吃甚么饭的?quot;
quot;这不来,这不来!quot;
人力车夫口中讲不出理,心中着急,嚷着把盛钱的手向四顶草帽底下乱送,想在他们身上找一处突出的地方交卸了这一点不足的车钱。但四顶草帽反背着手,渐渐向门内退却,使他无法措置。我在上面代替人力车夫着急,心想草帽的边上不是颇可置物的地方么,可惜人力车夫的手腕没有这样高。
正难下场的时候,另一个汗湿的背脊上伸出一个长头颈来,换了一种语调,帮他的同伴说话:
quot;先生!一角钱一部总要给我们的!这铜板换了两角钱罢!
先生,几个铜板不在乎的!quot;
同时他从同伴的手中取出铜板来擎起在一顶草帽前面,恳求他交换。这时三顶草帽已经不见,被包围的一顶草帽伸手在袋中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