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旧悲剧-1
越大心中越空?他不敢决定,得意的劲儿渐次消散,他希望钱会长,哪怕是武将军呢,说些别的。武将军忽然想起来:“会长,娘们是南方的好,还是北方的好?”
陈老先生的耳朵似乎被什么猛的刺了一下。
武将军傻笑,脖子缩到一块,许多层肉摺。
钱会长的嘴在水烟袋上,小眼睛挤咕着,唏唏的笑。“武将军,我们谈道,你谈妇人,善于报复!”
武将军反而扬起脸来:“不瞎吵,我真想知道哇。你们比我年纪大,经验多,娘们,谁不爱娘们?”
“这倒成了问题!”会长笑出了声。
陈老先生没言语,看着钱子美。他真不爱听这路话,可是不敢得罪他们;地位的优越,没办法。
“陈老先生?”武将军将错就错,闹哄起来。
“武将军天真,天真!食色性也,不过——”陈老先生假装一笑。
“等着,武将军,等多喒咱们喝几盅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得先背熟了《春秋》!”会长大笑起来,可依然没有多少声音,象狗喘那样。
陈老先生陪着笑起来。讲什么他也不弱于会长,他心里说,学问、手段……不过,他也的确觉到他是跟会长学了一招儿。文人所以能驾驭武人者在此,手段。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笑得很不自然。他也想到:假若他不在这里,或者钱会长和武将军就会谈起妇女来。他得把话扯到别处去,不要大家楞着,越楞着越会使会长感到不安。
“那个,子美翁,有事商量吗?我还有点别的……”“可就是。”钱会长想起来:“别人都起不了这么早,所以我只约了你们二位来。水灾的事,马上需要巨款,咱先凑一些发出去,刻不容缓。以后再和大家商议。”
“很好!”武将军把话都听明白,而且非常愿意拿钱办善事。“会长分派吧,该拿多少!”
“昨天晚上遇见吟老,他拿一千。大家量力而为吧。”钱会长慢慢的说。
“那么,算我两千吧。”武将军把腿伸出好远,闭上眼养神,仿佛没了他的事。
陈老先生为了难。当仁不让,不能当场丢人。可是书生,没作过官的书生,哪能和盐运使与将军比呢。不错,他现在有些财产,可是他没觉到富裕,他总以为自己还是个穷读书的;因为感觉到自己穷,才能作出诗来。再说呢,那点财产都是儿子挣来的,不容易;老子随便挥霍——即使是为行善——岂不是慷他人之慨?父慈子孝,这是两方面的。为儿子才拉拢这些人!可是没拉拢出来什么,而先倒出一笔钱去,儿子的,怎对得起儿子?自然,也许出一笔钱,引起会长的敬意。对儿子不无好处;但是希望与拿现钱是两回事。引起他们的敬意,就不能少拿,而且还得快说,会长在那儿等着呢!乐天下之乐,忧天下之忧,常这么说;可谁叫自己连个知县也没补上过呢!陈老先生的难堪甚于顾虑,他恨自己。他捋了把胡子,手微有一点颤。
“寒士,不过呢,当仁不让,我也拿吟老那个数儿吧。唯赈无量不及破产!哈哈!”他自己听得出哈哈中有点颤音。
他痛快了些,象把苦药吞下去那样,不感觉舒服,而是减少了迟疑与苦闷。
武将军两千,陈老先生一千,不算很小的一个数儿。可是会长连头也没抬,依然咕噜着他的水烟。陈老先生一方面羡慕会长的气度,一方面想知道到底会长拿多少呢。“为算算钱数,会长,会长拿多少?”
会长似乎没有听见。待了半天,仍然没抬头:“我昨天就汇出去了,五千;你们诸公的几千,今天晌午可以汇了走;大家还方便吧?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先打个电报去报告个数目,一半天再汇款。”
“容我们一半天的工夫也好。”陈老先生用眼睛问武将军,武将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