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旧悲剧-1
大家又没的可说了。
武将军又忽然想起来:“宏老,走,上我那儿吃饭去!会长去不去?”
“我不陪了,还得找几位朋友去,急赈!”会长立起来,“不忙,天还早。”
陈老先生愿意离开这里,可是不十分热心到武宅去吃饭。他可没思索便答应了武将军,他知道自己心中是有点乱,有个地方去也好。他惭愧,为一千块钱而心中发乱;毛病都在他没作过盐运使与军长;他不能不原谅自己。到底心中还是发乱。
坐上将军的汽车,一会儿就到了武宅。
武将军的书房很高很大,好象个风雨操场似的,可是墙上挂满了字画,到处是桌椅,桌上挤满了摆设。字画和摆设都是很贵买来的,而几乎全是假古董。懂眼的人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是假的,可是即使说了,将军也不在乎;遇到阴天下雨没事可作的时候,他不看那些东西,而一件件的算价钱:加到一块统计若干,而后分类,字画值多钱,铜器值若干,玉器……来回一算,他可以很高兴的过一早晨,或一后半天。
陈老先生不便说那些东西“都”是假的,也不便说“都”是真的,他指出几件不地道,而嘱咐将军:“以后再买东西,找我来;或是讲明了,付过了钱哪时要退就可以退,”他可惜那些钱。
“正好,我就去请你,买不买的,说会子话儿!”武将军马上想起话来。这所房子值五万;家里现在只剩了四个娘们,原先本是九个来着,裁去了五个,保养身体,修道。他有朝一日再掌兵权也不再多杀人,太缺德……陈老先生搭不上话,可是这么想:假若自己是宰相,还能不和将军们来往么?自己太褊狭,因为没作过官;一个儒者,书生的全部经验是由作官而来。他把心放开了些,慢慢的觉到武将军也有可爱之处,就拿将军的大方说,会长刚一提赈灾,他就认两千,无论怎说,这是有益于人民的……至少他不能得罪了将军,儿子的前途——文王的大德,武王的功绩,相辅而成,相辅而成!
仆人拿进一封信来。武将军接过来,随手放在福建漆的小桌上。仆人还等着。将军看了信封一眼:“怎回事?”“要将军的片子,要紧的信!”
“找张名片去,请王先生来!”王先生是将军的秘书。“王先生吃饭去了,大概得待一会儿……”
将军撕开了信封。抽出信纸,顺手儿递给了陈老先生:“老先生给看一眼,就是不喜欢念信!那谁,抽屉里有名片。”
陈老先生从袋中摸出大眼镜,极有气势的看信:“武将军仁兄阁下敬启者恭维起居纳福金体康宁为盼舍侄之事前曾面托是幸今闻钱子美次长与
将军仁兄交情甚厚次长与秦军长交情亦甚厚如蒙鼎助与次长书通一声则薄酬六千二位平分可也次长常至军长家中顺便一说定奏成功无任感激心照不宣祇祝钧安如小弟马应龙顿首”
陈老先生的胡子挡不住他的笑了。文人的身分,正如文人的笑的资料,最显然的是来自文字。陈老先生永远忘不了这封信。
“怎回事?”武将军问。
老先生为了难;这样的信能高声朗诵的给将军念一过吗?他们俩并没有多大交情;他想用自己的话翻译给将军,可是六千元等语是没法翻得很典雅的;况且太文雅了,将军是否能听得明白,也是个问题。他用白话儿告诉了将军,深恐将军感到不安;将军听明白了,只说了声:“就是别拜把子,麻烦!”态度非常的自然。
陈老先生明白了许多的事。
五
廉伯太太正在灯下给傻小子织毛袜子,嘴张着点,时时低声的数数针数。廉伯进来。她看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的低下头去照旧作活。廉伯心中觉得不合适,仿佛不大认识她了。结婚时的她忽然极清楚浮现在心中,而面前的她倒似乎渺茫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