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的心,可是不在功课上;因此,对于先生的夸奖我觉得讨厌;有的同学在功课上处处求好,得到荣誉,我恨这样的人。在我的心里,我还觉得我聪明;我以为我是不屑于表现我的聪明,所以得的分数不高;那能在功课上表现出才力来的不过是多用着点工夫而已,算不了什么。我才不那么傻用工夫,多演几道题,多作一些文章,干什么用呢?我的父母并没仗着我的学问才有饭吃。况且我的美已经是出名的,报纸上常有我的象片,称我为高材生,大家闺秀。用功与否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个风筝,高高的在春云里,大家都仰着头看我,我只须晃动着,在春风里游戏便够了。我的上下左右都是阳光。
可是到了高年级,我不这么野调无腔的了。我好象开始觉到我有了个固定的人格,虽然不似我想象的那么固定,可是我觉得自己稳重了一些,身中仿佛有点沉重的气儿。我想,这一方面是由于我的家庭,一方面是由于我自己的发育,而成的。我的家庭是个有钱而自傲的,不允许我老淘气精似的;我自己呢,从身体上与心灵上都发展着一些精微的,使我自怜的什么东西。我自然的应当自重。因为自重,我甚至于有时候循着身体或精神上的小小病痛,而显出点可怜的病态与娇羞。我好象正在培养着一种美,叫别人可怜我而又得尊敬我的美。我觉出我的尊严,而愿显露出自己的娇弱。其实我的身体很好。因为身体好,所以才想象到那些我所没有的姿态与秀弱。我仿佛要把女性所有的一切动人的情态全吸收到身上来。女子对于美的要求,至少是我这么想,是得到一切,要不然便什么也没有也好。因为这个绝对的要求,我们能把自己的一点美好扩展得象一个美的世界。我们醉心的搜求发现这一点点美所包含的力量与可爱。不用说,这样发现自己,欣赏自己,不知不觉的有个目的,为别人看。在这个时节我对于男人是老设法躲避的。我知道自己的美,而不能轻易给谁,我是有价值的。我非常的自傲,理想很高。影影抄抄的我想到假如我要属于哪个男人,他必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把我带到天上去。
因为家里有钱,所以我得加倍的自尊自傲。有钱,自然得骄傲;因为钱多而发生的不体面的事,使我得加倍骄傲。我这时候有许多看不上眼的事都发生在家里,我得装出我们是清白的;钱买不来道德,我得装成好人。我家里的人用钱把别人家的女子买来,而希望我给他们转过脸来。别人家的女儿可以糟蹋在他们的手里,他们的女子——我——可得纯洁,给他们争脸面。我父亲,哥哥,都弄来女人,他们的乱七八糟都在我眼里。这个使我轻看他们,也使他们更重看我,他们可以胡闹,我必须贞洁。我是他们的希望。这个,使我清醒了一些,不能象先前那么欢蹦乱跳的了。
可是在清醒之中,我也有时候因身体上的刺激,与心里对父兄的反感,使我想到去浪漫。我凭什么为他们而守身如玉呢?我的脸好看,我的身体美好,我有青春,我应当在个爱人的怀里。我还没想到结婚与别的大问题,我只想把青春放出一点去,象花不自己老包着香味,而是随着风传到远处去。在这么想的时节,我心中的天是蓝得近乎翠绿,我是这蓝绿空中的一片桃红的霞。可是一回到家中,我看到的是黑暗。我不能不承认我是比他们优越,于是我也就更难处置自己。即使我要肉体上的快乐,我也比他们更理想一些。因此,我既不能完全与他们一致,又恨我不能实际的得到什么。我好象是在黄昏中,不象白天也不象黑夜。我失了我自幼所有的阳光。
我很想用功,可是安不下心去。偶尔想到将来,我有点害怕:我会什么呢?假若我有朝一日和家庭闹翻了,我仗着什么活着呢?把自己细细的分析一下,除了美丽,我什么也没有。可是再一想呢,我不会和家中决裂;即使是不可免的,现在也无须那样想。现在呢,我是富家的女儿;将来我总不至于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