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与大兵
。我逐渐忘却了我是为了这场争论而开设的英语班,我真的很喜欢这些非常认真、非常用功的学生,这大概是我作为一个教师多年来养成的一种感情。
如果一切照这样发展下去,也许我们同军宣队之间是可以找到一些共同点的。然而,那毕竟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孙泽福的这种态度可能在他们8341军宣队内部引起了争论。从9月中旬左右,我明显地感到气氛渐趋紧张。终于有一天,孙泽福派警卫员叫我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去。我到了那里,他却不在屋里。桌上放了一份题目大致是外国语学院教改中存在的问题的报告。我并不认为那是秘密文件,因为我是教改组的副组长,我以为那是一份总结,于是随手翻阅。出乎我的意料的是,这份文件旁边有许多批注,大致说目前教改中的两种意见分歧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没有改造好的知识分子企图利用教改向毛主席革命路线进攻,抵制毛主席亲自派遣的军宣队的领导,大肆进行串联活动,企图全面复辟外语教学领域的修正主义路线……等等。报告最后部分充满斗争味道说只有发动群众,把这股复辟的逆流打下去,教改才能按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轨道前进。
多少年来,我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猜测孙泽福是有意把这份报告“忘”在桌上而自己却出去了,被我“偶然”见到。从后来他的不得志,被替代,直至最后撤离外国语学院之后不久被派遣回山东的一连串对他不公平的处理看,也许当时孙泽福并不真正反对我们的意见。而当他们内部意见分歧尖锐化时,他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份他们的内部报告,从而给我一个警告。为此,尽管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些事,但我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孙泽福是个能理解知识分子的好军人。可惜好人常常没有好报,他的结局并不好。在他被替代架空之后,听说他犯了心脏病,很危险。以后就被派回山东一个岛上去当了一个驻岛部队的政委。我到外交部的初期接到过他的信,但后来就音讯全无了。
当我看到这个警告之后,我立即意识到我的处境不妙。虽然我有“钦差大臣”的身分,是毛主席派来的,但一旦群众被“发动”起来,再加上原来两派的派性,我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沙洋,恐怕就插翅难飞了。我和朋友们商量后决定立即回北京向周总理汇报。
因为当时我所具有的特殊身分,同时这场“反复辟”的运动还未发动起来,因此当我向军宣队提出我要回北京汇报工作时,尽管他们十分不情愿放我走,但也无法阻拦。当时的情况下我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过我的走是为了再回来把教改工作真正落实而不是一走了之!
我是9月30日离开沙洋的,那天有一辆卡车去武汉,我可以搭车。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天发生了一件悲剧事件。早饭后,我出于礼貌,去向军宣队告辞,却发现他们那几间屋子空无一人。我在廊下转悠了一会儿,见通信员小董神色慌张地跑回来。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英语系的教师吴道生在树林中上吊自尽了!
吴道生是当时英语系中年讲师中极有才华的一个。我记得他毕业于原南京中央大学,好像是最早一批参加华北革大从南方来到北京的。他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他才华横溢,却在反右斗争中被划为“极右”。他被送去劳改,听说在那吃不饱肚子的大跃进之后的自然灾害年代,吴道生承受着最繁重的搬石头的劳动。大约四五年后.他终于回到了外国语学院教书。但那时,他的家已破碎了,带着一个儿子住在一号楼进门第一间的小宿舍里。“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自己被批斗,所以也弄不清吴道生处境如何。也许那时的造反派要抓“活老虎”,对“右派”这样的“死老虎”并不太感兴趣。可是军宣队进院后,他却被点名说他幕后煽动学生造反派。在沙洋,他在英语系所在的二队,听说也被勒令交代问题。也许他最后走这一步是不奇怪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