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居良策
基本上都是当地人,偶尔会有几个远方的客人。你几乎一眼就可以区分开他们。远方的客人总是正襟危坐,静候侍者的服务。当地人则一进门就会大声发布他们的命令,如果侍者对他们很熟,甚至不用说话,只简单地点点头或发出点声音,侍者就会对他们的需要心领神会。你来到这里,就会如我般同样地发现,这里的人显然要比电视里的人们更有意思。打个比方说,如果你想了解苍蝇,那么就该去看落在咖啡馆里的苍蝇,因为那里是观察它的最好的地方。
每天早上,第一批上门的,是那些装修业的工人。他们进来时,刚被擦拭的地面还没有干,室内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电动工具的震动声伴着香烟的袅袅烟雾,伴着墙壁倒塌溅起的灰尘,开始响起来。他们衣着不整,就好像他们已经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他们的双手因常常搬运两百磅的巨石而变得强健,像砂纸般粗糙。他们的脸庞在冬天显出本色,而在夏天则好像被阳光灼伤一般黑里透红。令人惊奇的是,不管施工环境多么恶劣,工作本身多么危险,他们却几乎个个都是幽默高手。每当他们完成工作离开的时候,那豪爽的笑声也会随之而去,咖啡馆一下子就掉进了一种虚假的寂静中。
可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些将咖啡馆作办公室的人们就会来接班了。他们像在阿普特或者卡瓦永一样,穿着干净的夹克衫和熨得笔挺的长裤,公文包规规矩矩地摆在桌子上。他们在商务活动中形成的庄重、谨慎和全神贯注的风格,和那些粗犷剽悍的装修工们有着巨大的反差。他们不时看看手表,在方格纸簿上作着标记,每吃一口食物,就轻轻掸去掉落在大腿上的细碎的面包屑。由此就能感觉到,他们的办公室会是多么干净。
每天第一个来咖啡馆的女人,是邻村美容美发店的老板。她头发剪得很短,染着时下最流行的那种粉紫的颜色。我想,她每天一定是花了很多时间将她的头发弄得蓬乱,才满意地出门。她的肌肤娇艳动人,泛着一层光泽,一定是Lancome(兰蔻,化妆品品牌)的功效所致。
在这样晨露未干的早上,她的大眼睛清澈、灵动,不像一般习惯早起的人那样倦怠无神。她要了杯加了少量牛奶的咖啡,安静地握着杯子,好像已全心进入了《哈罗》(一本杂志)的第一个故事,想像着某一天可以将她的手放在约克公爵夫人的头发上。她那粉紫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映出淡淡的玫瑰红。
当她离开的时候,总是迈着细碎的步子,看上去令人晕眩,在身后留下一段长长的寂静。
这时来喝酒可能是早了点。但对于运啤酒的卡车司机来说,却不是这样。卸下那些装满啤酒的小桶后,他总会要一大杯冰镇啤酒。只有那种凉得沁透心肺的啤酒,才令他满意。他用手背擦一下嘴,喃喃自语地离开咖啡馆,准备赶早将货物运往下一个目的地。
餐桌擦干净了,玻璃杯擦干净了,收音机也调好了台,音乐一下子倾泻了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不是那种铿锵震耳的法国打击乐。
最后,恢复了事务性的日常议程。人们彼此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彬彬有礼地点头,然后带着他们的指南手册临窗坐下。他们的穿着像是浪迹四方、久历风尘的旅行者:带着风帽的厚夹克,可以应付各种不测风云;腹部捂得严严的。
这才开始了一半的早晨,对于他们可能是太早了,但对于乡村老人们的四重奏来说又不算太迟。这四位老人的年龄相加恐怕得超过三百岁了,他们是咖啡馆的第二批客人。给他们端上来的,是那种粉红色的葡萄酒,倒在没有把手的平底玻璃杯里。当然,还有belote(盛行于法国民间的三十二张纸牌游戏)。
玩之前,他们躲在平底帽下的四个脑袋像乌龟似的转动着,观察着陌生人。这些老人属于老一辈的旅行家。他们沉迷于普罗旺斯的声望,经常地因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