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些日子,子午镇也曾买回几枝枪来。田大瞎子自己带一枝八音子,把一枝盒子交给田耀武,有两枝大枪叫村里几个富农地主子弟背着,每天早晨起来,在十字街口集合出操,田耀武是指挥。这些子弟对出操跑步没有兴趣,又怕以后真的挑兵,总是等到巳牌时还到不齐,随便报报数也就散了。并且,指挥虽然是大学毕业,也受过暑期军训,对于操法口令却非常生疏。自从那天,好容易分做前后两行,他喊:“前排不动,后排向前五步走!”
以致后排的人顶了前排的屁股,田耀武在全村老百姓面前羞了个大红脸,也就懒的再集合这些人了。
这些子弟们对枪还是有兴趣的,他们在夜晚背上枪枝去串女人门子,对相好的夸耀,说他不久就是一个官儿了。田耀武因为自己的媳妇一直没有回来,和老蒋的一个女孩叫俗儿的交接上了,每天晚上就住在她那里。
俗儿是老蒋的第三个女孩。两个姐姐全出嫁了,长的也都平常;唯独这个老三,从小就显出是全村的一个人尖儿。十 五六上就风流开了,在集上庙上,吃饭不用还帐,买布不用花钱。今年才十九岁,把屋里拾掇的干干净净,糊上雪白的窗纸,铺上大红的被褥。这天前半夜田耀武又来了,把盒子放在炕沿上吓唬她说:“小心着!你要再和别人好,这个玩意可不饶你!”
俗儿笑着说:
“你觉得我怕那个吗?我摸过的比你见过的还多哩!你瞎背着,会使吗?你能这样--”她说着一只手抓起盒子来,抬起穿着红裤衩的大腿,只一擦就顶上了子弹,对准田耀武。田耀武赶紧躲到炕头里面去说:“别闹,别闹!看走了火打着人。”
俗儿关上保险,把枪放在桌子上,说:
“你用不着拿这个唬我们,我们不怕这个。你这样说:你再和别人好,我就不给你钱花了--那我就没有话说了。”
田耀武说:
“别废话了,你愿意和谁好就和谁好,我也快走了。”
“你到哪里去?”俗儿把灯挑亮,仄到炕上来。
“到南边做官儿去。”
“这个东西也带走吗?”俗儿问,她指指放在桌子上的枪。
“带着,道路上不平静。”田耀武说。
“你们有钱的人,哪里也能去,你也带我去吧,给你搓搓洗洗的。”俗儿笑着说。
田耀武只是笑了一下。俗儿说:
“和你说着玩儿哩,我跟你去干什么?我人穷命苦,活该受罪,日本人来了再说他来了的,在劫的难逃,天塌了还有地接着呢!可是,你这趟出去,盘川脚给,也得花不少的钱吧?”
田耀武说:
“家里有些现洋,老头子全埋起来了,我还得到城里铺子里去拿钱。”
“穷家还富路哩,何况你们是有钱的主儿,”俗儿说,“哪天走,规定了日子没有?我还得给你送送行哩!”
“不要你送行,”田耀武说,“快脱衣裳睡觉吧,什么时候走再告诉你!”
俗儿慢慢脱着衣服,又问:
“路上不平安,你有个伴没有?”
“没有,”田耀武说,“平汉路不通了,叫老常送我到濮阳,再从那里坐火车。”
“也得在五龙堂过河吧?”俗儿问。
“嗯。”田耀武答应着把灯吹灭了。
半夜里,村里住了兵,人们乱了起来,田大瞎子派芒种把田耀武从热被窝里叫走了。俗儿刚刚合上眼,就听见有人轻轻敲打着窗棂说:“走了吗?”
“走了。”俗儿说。
“问清楚了没有?”
“问清楚了:有枪有钱,老常送他,在五龙堂过河。”
“日期哩?”
“没有定准。”俗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