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游记
北京的豆浆,竟然是装在袋子里的。油饼。油条。咸萝卜。烤白薯。一切都变得意味深长。所有普通的食物全都摇身一变,闪着光,粉墨登场,在我的北京印象中轰然鸣响。
在轰响的声音中我看到了飞机,它们在中青社的会议室里飞翔,如果它们不是越战中的美国飞机又是什么呢?闷热的蝉声响起,密不透风的丛林,子弹、芭蕉叶、椰树,燃烧的火焰、黑烟、气浪,鲜血、鲜血、鲜血,《野战排》。
与《现代启示录》相比,《野战排》是一部沉闷的电影,但会议室里人满为患,听说放《野战排》录像,所有人都觉得必须坚持。而我则认为是一种幸福。电影就是我的生活,它与真实的生活交替穿过我的身体,一分钟前我在中青社的地下室里,一分钟后我就穿越时空,进入越南的丛林中,疯狂的植物缠绕着我的身体,火光灼痛了我的眼睛,我是如此深地进入了虚幻的世界,进入了越南,以至于唤醒了我体内的越南的潜质,在北京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我总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声称自己是越南人,以便给自己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地下室就这样成为了我的天堂。
我曾以为它是天堂的反面,是地狱。地下室是一个暗处的词,潮湿、发霉、阴森,来自陀斯妥也夫斯基的《死屋手记》。住在地下室里,就是住在地下的监狱里,有人就是这样理解的。
她说:你住在地下室里?你真年轻啊!可以不在乎。
听到有人将地下室跟年轻联系在一起,这更加使我感到地下室真是太好了。而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这样美丽,她的话更是真理。
她坐在我的面前。她的名字不够灌耳,但她的美貌弥补了一切。
她已经有四十多岁了,我从未见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拥有如此彻底的美。对于这样的女人,我不能称呼她老师,也不能称她为大姐、阿姨,平常的称呼用在她的身上会显得古怪,我只能直呼其名。
吴婀。
吴婀说:林蛛蛛,这个名字挺好听。她又说,你的形象也不错,可以演一个渔家姑娘。
只有电影界的人才爱随时随地地设想别人扮演某一个角色。吴婀既是电影演员,又是电影剧作家,还是小说家。她住在小西天的北影宿舍,在电话里她说:坐地铁,到积水潭下,过护城河的桥,往前走一段,就到了。一个灰色的院子,有很大的树(是槐树呢?还是榆树),树下有一排水龙头(那些银幕上的明星们就是在里站着洗衣服的吗)。我走进一幢房子,里面光线很暗,我摸索着找到了楼梯口。木地板,很暗的走廊,两边的门互相对着。我走到最尽头,敲开其中的一扇。
她光芒万丈地出现在门里。
我觉得她就像女皇一样,能指挥无数男人。我忽然提出要看她的影集,她很快就递过来。里面果然有她与国务院副总理的合影,不是一张,而是一个系列。她陪副总理到西藏去,在雪山、寺庙、布达拉宫、帐篷前留下了合影。(如果没有她,这些照片将黯然失色)但她从不滥用她的权利,她提到另一名演员出身的女作家,她说,你知道她到北京住在哪里吗?住钓鱼台国宾馆。
每一个女人都是一部天方夜潭。
吴婀这个名字刚刚出现就要消失了,这使我感到惋惜。她说她现在没有本子,她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要写整整一年,等以后有了本子就给我。她留我吃饭,我东张西望,她的房间一尘不染,不见人间烟火。正疑惑间,吴婀说她请了一个小时工,接着我就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干净的姑娘,她在走廊里做饭,做完饭她就走了,剩下我和吴婀两人吃炒饼(我至今认为这是一种奇怪的食物)。
一个连炒饼都不动手的女人,她的故事无数。也许有一天她会自己把她的生活写出来,我对此怀着极大的好奇。我对所有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