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使望故乡
个同性恋者),但出于同情(也许更多的是利用)终于和莫利纳作爱。获得了爱情的莫利纳愿意为瓦伦第做任何事情,在他被释放之后就来到了广场上,跟瓦伦第的同志们接头。正如瓦伦第不是一个同性恋者一样,莫利纳也不是一个革命者,他知道,一旦与他们有牵连,不是跟他们一起走就是被他们消灭,他事先把自己银行里的全部存款都取了出来。莫利纳是一个把爱情看作生命的人,他提前三十分钟就到了广场上,最后,瓦伦第的同志们开着一辆白色的轿车来了,革命者发现了警察,接头没有成功,莫利纳向着汽车拼命奔跑,但汽车并没有停下来等他,反而从车里射出了一串子弹,直接射中了他的胸膛。据警察局的分析,极端分子是要杀人灭口,免得他招供。
我永远也忘不了莫利纳拼命奔跑的镜头,他的长发飘扬,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爱情,但是一串子弹从正面击中了他,他干净的白色衬衣涌出了鲜血。这一刻是如此惊心动魄,让人心碎。对莫利纳来说,爱情是不可能的,革命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媒体上听到同性恋这个词,它来自异乡,带着温暖的神情,就像那个法国男演员本人一样美(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我看来,它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是黑暗囚室里的一抹月光。
有朝一日如果我重返旧地,我一定要去看看我住过的那幢灰房子。有一段时间我特别仇恨它,因为厂里不给我分房子,让我住在这个临时招待所,十几个武打演员在我的客厅里打得天昏地暗;有一段时间我又特别热爱它,它长年累月无人居住,成为我和我的恋人无所顾忌的天堂。
灰房子跟前的木瓜香蕉苦楝树在我的想念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一、二、三,吹一口气,再吹一口气,灰色的楼房就出现了。它是多么安详啊,我站在四楼的阳台上,一只青色的木瓜就在我的眼前,雨点落到木瓜宽大的叶子上,木瓜一点都没有被淋湿,而芭蕉叶泛着水光,不停地发出美好的雨声。
现在我要再一次从南宁的闹市回到电影厂,我从广西艺术学院出发,穿越整个南宁市区。
天桃路、桃源路、七星路、星湖路、七一广场、朝阳路、火车站,这些路名一一苏醒了,它们奔涌着来到我的脚下,与我的车轮发生摩擦,街道两旁的浓绿终年不化,灿烂而艳丽,如果有长风浩荡,把它们全都吹上天该有多好!如果吹上天又落下来有多好!如果全都吹到邕江去多好!如果把我埋起来多好!或者,它们就这样永远挂在树上,每年都在长大,长得比十层楼还高,比游泳池还大,这样的大叶子是多么神奇啊!对环境保护尤其有好处,等于凭空多了无数只氧气发生器,它们铺天盖地,一万亿个毛细孔呼呼放送着氧气,每一个走在南宁街上的人都等于进行着有氧锻炼,女孩子则会皮肤含水(南宁的女孩都是很干瘦的,有人说南宁无美女,这我有点同意),老女人的皱纹肯定就张开了。
如此看来,我已经一不小心就置身于一部电影之中,一部夸张的、虚假的、毫无诚意的庸俗浪漫主义电影,难道我内心深处就充满了这样腐朽的意象吗?我为什么不向安东尼奥尼学习,拍一部像《中国》那样的《南宁》呢?
这是一个问题。
但一切问题我都要置之脑后,我要回到南宁火车站,我从火车站往右拐,就到了中华路,在十字路口再往左拐,就到了衡阳路,衡阳路这个地名我已经忘记十年了,在前面我还没想起来,现在它却忽然蹦出来,跟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神。衡阳路最漂亮的门面是南宁棉纺厂,简称南棉,那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工厂,它到底拥有一万人,还是两万人,抑或是十万人,我一直没有弄清楚,我始终就是一个不够精确的、永远搞不清数字的人。但是南棉是最大的企业这一点我早在1975年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