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文学转到历史文物
多朋友觉得只有“社会革命”能够解决问题,我是觉悟得比较晚的,而且智能比较低,但是仍能感觉到“文学革命”这四个字给我印象的深刻,成为今后文学的主流。按照当时的条件来讲,我不可能参加这样的工作,我连标点符号还不懂,唯一的可能是相信我的一双眼睛和头脑,这是我早年在军队生活里养成的习惯,对人世的活动充满了兴趣。
恰好住的地方是北京前门外一条小街上,向右走就是文化的中心,有好几百个古董店。现在看来,可以说是三千年间一个文化博物馆。大约十五分钟就可从家走到那里,看到所要看的一切。向左边走二十分钟又到了另外一个天地,那里代表六个世纪明朝以来的热闹市集,也可以说是明清的人文博物馆。因为这个时期仅仅隔宣统逊位十二年,从十七世纪以来,象征皇朝一切尊严的服装器物,在这里都当成废品来处理,象翡翠、玛瑙、象牙、珍珠等,无所不有。一面是古代的人文博物馆,上至三、四千年前的东东西西;一面是前门的大街,等于是近代的人文博物馆,所以于半年时间内,在人家不易设想的情形下,我很快学懂了不少我想学习的东西。这对我有很深的意义,可说是近三十年我转进历史博物馆研究文物的基矗因为,后来的年轻人,已不可能有这种好机会见到这么多各种难得的珍贵物品的。
按照社会习惯来说,一个人进了历史博物馆,就等于说他本身已成为历史,也就是说等于报废了。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具体地把六千年的中华文物,劳动人民的创造成果,有条理有系统地看一个遍。从个人来说,我去搞考古似乎比较可惜,因为我在写作上已有了底子;但对国家来说,我的转业却是有益而不是什么损失,因为我在试探中进行研究的方法,还从来没有人做过。
我借此想纠正一下外面的传说。那些传说也许是好意的,但不太正确,就是说我在新中国成立后,备受虐待、受压迫,不能自由写作,这是不正确的。实因为我不能适应新的要求,要求不同了,所以我就转到研究历史文物方面。从个人认识来说,觉得比写点小说还有意义。因为在新的要求下,写小说有的是新手,年轻的、生活经验丰富、思想很好的少壮,能够填补这个空缺,写得肯定会比我更好。但是从文物研究来说,我所研究的问题多半是比较新的问题,是一般治历史、艺术史、作考古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机会接触过的问题。我个人觉得:这个工作若做得基础好一点,会使中国文化研究有一个崭新的开端,对世界文化的研究也会有一定的贡献。因为文化是整体的,不是孤立的。研究的问题上溯可到过去几千年,但是它新的发展,在新的社会,依然有它的用处。这并不是我个人有什么了不得的长处,主要还是机会好,条件好。在文物任何一部门:玉器、丝绸、漆器、瓷器、纸张、金属加工……都有机会看上十万八万的实物。那时又正当我身体还健康,记忆力特别好的时候。可惜我这次出国过于匆忙,没来得及带上一些小的专题来与各位讨论。若将来有机会我能拿我研究中比较有头绪的一、二十个专题来,配上三五十 个幻灯片,我相信各位一定会有兴趣的。
因为我们新的国家,对文物的管理和保护都有明文规定,随着国家工业、农业的建设,已大规模地发现古物。整个来说就是把中国的文化起源,往前推进了约两千年。根据最近的发现,大约在四千年前就懂得利用黄金,同时也有了漆器、丝绸的发明,而且也知道那时候服饰上的花纹设计。我的工作就是研究这四千年来丝绸上花纹的发展。因为研究丝绸的关系,也同时使我研究起中国的服饰基本图案。最近已出版了一个集子,将来很可能会另外出些不同问题的专书。我今年已七十八岁了,在我兴趣与精力集中下,若是健康情形还好,在新条件下我至少可望还工作五六年。
我举个大家会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