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传奇的故事
杨小姐,在没有认识以前,就听说她的每月收入,还供给了两个妹妹读书。
至于那时的我呢,正和一个从常德师范毕业习音乐美术的表兄黄玉书,一同住在常德中南门里每天各需三毛六分钱的小客栈中,说明白点,就是无业可就。表哥是随同我的大舅父从北平、天津见过大世面的,找工作无结果,回到常德等机会的。无事可作,失业赋闲,照当时称呼名为“打流”。那个“平安小客栈”对我们可真不平安!每五天必须结一回帐,照例是支吾过去。欠账越积越多,因此住宿房间也移来移去,由三面大窗的“官房”,迁到只有两片明瓦作天窗的贮物间。总之,尽管借故把我们一再调动,永不抗议,照栈规彼此不破脸,主人就不能下逐客令。至于在饭桌边当店东冷言冷语讥诮时,只装作听不懂,也陪着笑笑,一切用个“磨”字应付。这一点表哥可说是已达到“炉火纯青”地步。如此这般我们约莫支持了五个月。虽隔一二月,在天津我那大舅父照例必寄来二三十元接济。表哥的习惯爱好,却是扣留一部分去城中心“稻香村”买一二斤五香牛肉干作为储备,随时嚼嚼解馋,最多也只给店中二十元,因此永远还不清帐。
内掌柜是个猫儿脸中年妇女,年过半百还把发髻梳得油光光的,别一支翠玉搔头,衣襟钮扣上总还挂一串“银三事”,且把眉毛扯得细弯弯的,风流自赏,自得其乐,心地倒还忠厚爽直。不过有时禁不住会向五个长住客人发点牢骚,饭桌边“项庄舞剑”意有所指的说,“开销越来越大了,门面实在当不下。楼下铺子零卖烟酒点心赚的钱,全贴上楼了,日子偌得过?我们吃四方饭,还有人吃八方饭!”话说得够锋利尖锐。说后,见五个常住客人都不声不响,只顾低头吃饭,就和那个养得白白胖胖、年纪已过十六岁的寄女儿干笑,寄女儿也只照例陪着笑笑。(这个女孩子经常借故上楼来,请大表兄剪鞋面花样或围裙上部花样,悄悄留下一包寸金糖或芙蓉酥,帮了我们不少的忙。表兄却笑她一身白得像白糖发糕,虽不拒绝芙蓉酥,可决不要发糕。)我们也依旧装不懂内老板话中含意,只管拣豆芽菜汤里的肉片吃。可是却知道用过饭后还有一手,得准备招架对策。不多久,老厨师果然就带了本油腻腻蓝布面的账本上楼来相访,十分客气要借点钱买油盐。表兄作成老江湖满不在乎的神气,随便翻了一下我们名下的欠数,就把帐本推开,鼻子嗡嗡的,“我以为欠了十万八千,这几个钱算个什么?内老板四海豪杰人,还这样小气,笑话。——老弟,你想想看,这岂不是大笑话!我昨天发的那个催款急电,你亲眼看见,不是迟早三五天就会有款来了吗?”连哄带吹把厨师送走后,这个一生不走时运的美术家,却向我嘘了口气说:老弟,风声不大好,这地方可不比巴黎!我听熟人说,巴黎的艺术家,不管做什么都不碍事。有些人欠了二十年的房饭帐,到后来索性作了房东的丈夫或女婿,日子过得满好。我们在这里想攀亲戚倒有机会,只是我不大欢喜冒险吃发糕,正如我不欢喜从军一样。我们真是英雄秦琼落了难,黄骠马也卖不成!“
于是学成家乡老秀才拈卦吟诗哼着,“风雪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我心想,怎么办?表兄常说笑话逗我,北京戏院里梅兰芳出场前,上千盏电灯一熄,楼上下包厢里,到处是金钢钻、耳环手镯闪光,且经常有阔人掉金钢钻首饰。上海坐马车,马车上也常有洋婆子、贵妇人遗下贵重钱包,运气好的一碰到即成富翁。即或真有其事,远水哪能救近火?还是想法对付目前,来一个“脚踏西瓜皮”溜了吧。至于向什么地方溜,当时倒有个方便去处。坐每天两班的小火轮上九十里的桃源县找贺龙。因为有个同乡向英生,和贺龙是把兄弟,夫妻从日本留学回来,为人思想学问都相当新,做事非“知事”、“道尹”不干,同乡人都以为“狂”,其实人并不狂。曾作过一任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