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
上前天,从鱼处见到三表兄由湘寄来的信,说是第二个儿子已有了四个月,会从他妈怀抱中做出那天真神秘可爱的笑样子了。我惘然想起了过去的事。
那是三年前的秋末。我正因为对一个女人的热恋得到轻蔑的报复,决心到北国来变更我不堪的生活,由芷江到了常德。三表兄正从一处学校辞了事不久,住在常德一个旅馆中。他留着我说待明春同行。本来失了家的我,无目的的流浪,没有什么不可,自然就答应了。我们同在一个旅馆同住一间房,并且还同在一铺床上睡觉。
穷困也正同如今一样。不过衣衫比这时似乎阔绰一点。我还记着我身上穿的那件蓝绸棉袍,初几次因无罩衫,竟不大好意思到街上去。脚下那英国式尖头皮鞋,也还是新从上海买的。小孩子的天真,也要多一点,我们还时常斗嘴哭脸呢。
也许还有别种缘故吧,那时的心情,比如今要快乐高兴得多了。并不很小的一个常德城,大街小巷,几乎被我俩走遍。尤其感生兴味不觉厌倦的,便是熊伯妈家中与F女校了。熊家大概是在高山巷一带,这时印象稍稍模糊了。她家有极好吃的腌莴苣,四季豆,醋辣子,大蒜;每次我们到时,都会满盘满碗从大覆水坛内取出给我们尝。F女校却是去看望三表嫂——那时的密司易——而常常走动。
我们同密司易是同行。但在我未到常德以前却没有认识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这时想不起了!大概是死去不久的漪舅母为介绍过一次。……唔!是了!漪舅妈在未去汉口以前,原是住到F校中!而我们同三表兄到F校中去会过她。当第一次见面时,谁曾想到这就是半年后的三表嫂呢!两人也许发现了一种特别足以注意的处所!我们在回去路上,似乎就没到她。
她那时是在F女校充级任教员。
我们是这样一天一天的熟下去了。两个月以后,我们差不多是每天要到F女校一次。
我们旅馆去女校,有三里远近。间或因有一点别的事情——如有客,或下雨,但那都很少,——不能在下午到F校同上课那样按时看望她时,她每每会打发校役送来一封信。
信中大致说有事相商,或请代办一点什么。事情当然是有。不过,总不是那末紧急应当即时就办的。不待说,他们是在那里创造永远的爱了。
不知为甚,我那时竟那样愚笨,单把兴味放在一架小小风琴上面去了,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成了别人配角。
三表哥是一个富于美术思想的人。他会用彩色绫缎或通草粘出各样乱真的花卉,又会绘画,又会弄有键乐器。性格呢,是一个又细腻、又懦怯,极富于女性的,搀合粘液神经二质而成的人。虽说几年来常到外面跑,做一点清苦教书事业,把先时在凤凰充当我小学校教师时那种活泼优美的容貌,用衰颓沉郁颜色代去了一半,然清癯的丰姿,温和的性格,在一般女性看来,依然还是很能使人愉快满意的!
在当时的谈话中,我还记着有许多次不知怎么便谈到了恋爱上去。其实这也很自然!
这时想来,便又不能不令人疑到两方的机锋上,都隐着一个小小针。我们谈到婚姻问题时,她每每这样说:
“运用书本上得来一点理智——虽然浅薄——便可以吸引异性虚荣心,企慕心,为永远或零碎的卖身,成了现代婚姻的,其实同用金钱成交的又相差几许?我以为感情的结合,两方各在赠与,不在获得。……”
她结论是“我不爱……其实独身还好些”。这话用我的经验归纳起来,其意正是:
过去所见的男性,没有我满意的,故不愿结婚。
一个有资格为人做主妇,为小孩子做母亲,却寻不到适意对手的女人,大都是这么说法。这正是一点她们应有的牢骚。她当然也不例外。
凡是两方都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