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雅俗共赏
,地位 也就更低,还低于词一等。可是词曲到了雅化的时期,那“共赏”的人却就雅多而俗少了。 真正“雅俗共赏”的是唐、五代、北宋的词,元朝的散曲和杂剧,还有平话和章回小说以及 皮簧戏等。皮簧戏也是音乐为主,大家直到现在都还在哼着那些粗俗的戏词,所以雅化难以 下手,虽然一二十年来这雅化也已经试着在开始。平话和章回小说,传统里本来没有,雅化 没有合式的榜样,进行就不易。虽然用了文言,却是俗化的文言,接近口语的 文言,后来的《水浒》、、等就都用白话了。不能完全雅化的作品在 雅化的传统里不能有地位,至少不能有正经的地位。雅化程度的深线,决定这种地位的高低 或有没有,一方面也决定“雅俗共赏”的范围的小和大——雅化越深,“共赏”的人越少, 越浅也就越多。所谓多少,主要的是俗人,是小市民和受教育的农家子弟。在传统里没有地 位或只有低地位的作品,只算是玩艺儿;然而这些才接近民众,接近民众却还能教“雅俗共 赏”,雅和俗究竟有共通的地方,不是不相理会的两橛了。
单就玩艺儿而论,“雅俗共赏”虽然是以雅化的标准为主,“共赏”者却以俗人为主。 固然,这在雅方得降低一些,在俗方也得提高一些,要“俗不伤雅”才成;雅方看来太俗, 以至于“俗不可耐”的,是不能“共赏”的。但是在什么条件之下才会让俗人所“赏”的, 雅人也能来“共赏”呢?我们想起了“有目共赏”这句话。孟子说过“不知子都之姣者,无 目者也”,“有目”是反过来说,“共赏”还是陶诗“共欣赏”
的意思。子都的美貌,有眼睛的都容易辨别,自然也就能“共赏”了。孟子接着说: “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这说的是人 之常情,也就是所谓人情不相远。但是这不相远似乎只限于一些具体的、常识的、现实的事 物和趣味。譬如北平罢,故宫和颐和园,包括建筑,风景和陈列的工艺品,似乎是“雅俗共 赏”的,天桥在雅人的眼中似乎就有些太俗了。说到文章,俗人所能“赏”的也只是常识 的,现实的。后汉的王充出身是俗人,他多多少少代表俗人说话,反对难懂而不切实用的辞 赋,却赞美公文能手。公文这东西关系雅俗的现实利益,始终是不曾完全雅化了的。再说后 来的小说和戏剧,有的雅人说诲淫,诲盗,这是“高论”。实际上这 一部戏剧和这一部小说都是“雅俗共赏”的作品。无视了传统的礼教,《水浒 传》无视了传统的忠德,然而“男女”是“人之大欲”之一,“官逼民反”,也是人之常 情,梁山泊的英雄正是被压迫的人民所想望的。俗人固然同情这些,一部分的雅人,跟俗人 相距还不太远的,也未尝不高兴这两部书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这可以说是一种快 感,一种趣味,可并不是低级趣味;这是有关系的,也未尝不是有节制的。“诲淫”“诲 盗”只是代表统治者的利益的说话。
十九世纪二十世纪之交是个新时代,新时代给我们带来了新文化,产生了我们的知识阶 级。这知识阶级跟从前的读书人不大一样,包括了更多的从民间来的分子,他们渐渐跟统治 者拆伙而走向民间。于是乎有了白话正宗的新文学,词曲和小说戏剧都有了正经的地位。还 有种种欧化的新艺术。这种文学和艺术却并不能让小市民来“共赏”,不用说农工大众。于 是乎有人指出这是新绅士也就是新雅人的欧化,不管一般人能够了解欣赏与否。他们提倡 “大众语”运动。但是时机还没有成熟,结果不显著。抗战以来又有“通俗化”运动,这个 运动并已经在开始转向大众化。“通俗化”还分别雅俗,还是“雅俗共赏”的路,大众化却 更进一步要达到那没有雅俗之分,只有“共赏”的局面。这大概也会是所谓由量变到质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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