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池子心情
南池子在天安门以东,往北便是北池子,相间有一个东华门,再往东便是王府井了。大约是这样的一个要道,南池子大街的行人总是多多,车也多多。有一段时间我便住在南池子,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灰墙朱门,很浓郁的古旧的气息便也从这里弥漫开去。我那时以为,没有在南池子的四合院里住过,便不能算作真正在北京城住过。
住南池子的时候,果真会有一种古旧的心情,外出回来吱呀一声推开来门,迎面便是合抱粗的古柏,有牵牛花柔情万种地缠绕,地便是青砖铺陈,上结幽幽的青苔,青瓦之上,绿草拂摇一方蓝天,便是那院的角上,邻人在一只旧的缺了个小口的水缸里放养着金鱼,鱼把悠悠的岁月悠游得静了,久了,也湿润了。这时候不论人是从多么繁华喧嚣的地方回来,都是要清冷了来的。而具体是怎样的冷清了来呢?倒是让我很说不清楚的,就如我一到繁华喧嚣的地方去心情便是要浮躁起来一样,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似乎这样的心情,也只有久居于四合院里,才有较为真切的体验,用语言来传达,便是如释梦般,难得有完整的清楚。想来都是这四合院的太古旧,是朝廷的人所造巨久居的缘故,我注定要被历史浸染了。
南池子的四合院,自是这样的让我感受久远的时光,但那是朝廷的时光,我有时候静静地呆在那里,不做什么,不阅读也不看电视,而老在脑子里想,那朝廷的人,是如何地在这样的四合院里发生爱情,饮酒品茶或者吹萧,他们着长袍么?竹布的或者蓝土林的,喜欢作揖么,是在哪厢有礼呢?这样的想象无边无际,随着空气飘浮,或者黄昏,或者正午,或者清晨,但主要的是在月夜,昆虫在窗下鸣叫,稀落下去的行人由近及远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偶尔疾驰而去的汽车或者自行车响动也改变不了的清幽里,我爱想起朝廷。他们都使用灯笼照明,男人和女人走向一起的时候,便就是两只灯笼幽幽走向一起么?
对于朝廷的事,我是很有好奇心的。我想不透的时候,却是忽然发现有人对我也发生好奇来。这便是那些百国的友人。他们都是金发碧眼,朝气蓬勃而又叽哩咕噜,他们老喜欢打南池子大街走过。他们走过的时候,老喜欢在我的窗下驻足。我是恰好有一扇窗临街,而那窗恰好又是一人之高。只是窗的玻璃很暗,因而我并没有想到要去拉上窗纱。他们在我的窗下驻足,就把脸紧贴在窗玻璃上,十足好奇地往里打量。第一次发现西国友人打量的时候,我只是感觉忽然屋里暗了一些,又暗了一些,再就是好暗了一些,猛回首,那窗玻璃上竟然紧贴着五张西国的脸,他们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不过稍稍片刻,我理解了,他们无非要这样好奇地看一看生活在四合院里的人,至于是要考察内面的男人是否还留着辫子,也是说不清的,但这以后,我知道我也成了四合院的一道风景了。
再以后,我对百国友人的好奇不以为然了,他们想看一个住在四合院里的北京人,这才是理由。不过从那以后,我开始了注意桌上的卫生了。握卷或者写作,甚而修正从未考虑过的坐姿。我想,我这是代表谁?是我?北京人还是朝廷时代的旧人?我觉得,还是朝廷靠得住一些。你以为你是谁?当人家好奇你的住所时,大约也就把人也投放进去。把我看成现在?朝廷?这只有西国友人清楚,我并不理睬他。直到有一次四位碧眼金发的西国女郎挤在我的窗下手搭凉棚朝里看时,我给过她们一个飞吻,她们为之兴奋。住南池子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不是很少的。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猛然发现有一群酉国友人站在我的窗下,叽哩咕嗜朝里面窥视着,那次我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近去才知道,他们只是好奇。我那时候的心情忽然特别地怪起来,我略约留有十余步远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的表情,听他们叽哩咕噜交谈,打一种纯西派的手势,但我怎么也猜不透他们此时此刻在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