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角山的月夜
我坐着咣当咣当颠簸的拉钻杆的卡车往龙角山去,夏天的轿阳,晒得田野的秧苗没精打采,蹲在乡村电线上的燕子,膨松着羽毛,如黑衣侠客打盹,公路上尘土飞扬,过了马叫路段,路就收窄,像一条单行线,路面坑坑洼洼,运硫的车将硫洒在路面上,这边的尘土变成了灰色。
天色向晚,夕阳涂抹在乡村农舍的土墙上,诸多这个年代的标语在墙上互相覆盖着,给
了墙黑白红三色粉刷,有农民光膀子坐在树荫下刮麻皮,青绿色的麻纤维挂在架子上,脚边有大盆的麻皮浸泡水里。我去给龙角山地质分队的队员放录相,手里抱着录相机,包里装着十几盘录相带,我每月要去给队员放一次录相,据说这样可以丰富文化生活,减少赌博。卡车驾驶室里热,我全身冒汗,t恤湿漉漉的,车门可以烫手。纵是尘土飞扬,我必须摇下车窗。当车快要将我的骨架颠散的时候,我看到群山之上,有两高高的尖峰,龙角山到了。
喝水,吃饭,冲洗,然后开始放录相。一些陈旧的片子,武打的,言情的,记得还有一套《一剪梅》,我在放录相的过程中,看过无数遍了,再看就是一种折磨。龙角山地质分队的队员都住在农民家,我在分队部安置好录相机,教给一位负责的干部帮我放,我就转到外面去,龙角山的夜风送来一阵凉爽,月亮升起来了,在东面的山头上,夏夜的月亮银白偏黄,它以无止无尽的朦胧月辉弥洒在山谷,如淡淡的乳雾飘浮。转身,我看到了龙角山河,我就出生在这条河畔,但不知道以前的家在哪,一座由苏联援建的矿山,父亲他们那个排便从野战军留下来给苏联专家做警卫,这座矿山叫做新冶铜矿。小河的水清澈沁凉,我到河边捧起水洗了一把脸,人又精神起来,我忽然想对着这样的月光喝酒,那一刹,有很强烈的喝酒的愿望。我转身回到分队部,找地质兄弟要了一个铁桶,一支五节手电,一双长统胶鞋,换了鞋,拎了铁桶和手电往小河的下游走去。
我想这样暑热的夏天,螃蟹都应该出来了,可以在水中捉蟹,吃蟹喝酒,也是人生快事。在小河里捕鱼或者捉蟹,要从下游往上游捉,不仅是逆流看水下更透澈,且不至于自己搅浑水挡了视线,又举凡鱼蟹在河中,它们的头都是向着上游的,除非它们逃跑的时候,会掉过头来逃之夭夭。我走到下游去,河边有芋头地和豆角地,有一块蕃茄地,红蕃茄不多。摘了一个小的,下河去吃。
月光朦胧的小河,水清清地流,波光上的月,是一些碎银般的月,水波贴着光滑的卵石起伏,也偶有沙滩。用手电光照水里,蟹一般伏在水底不动,看上去也是一块石头,小石蟹的背甲铁青色,跟卵石的颜色相近,不过,蟹有脚,它必须张开爪子爬在水里制止水将它冲走,于是,就泄露了天机。
但是,捉蟹仍是十分专业的干活,常人走一趟,极可能扑空,蟹是横向逃跑,它也可能见人时翻身向上一仰,急水瞬间将它冲往下游,到躲过捉蟹人以后,旋即伏身横爬,飞快地跑到小河边的石缝,那就没法捉到它了。总之,以蟹的智慧,人须全神贯注与它斗争。捉到一个蟹,它伏在水中一动不动,我照见它就俯身飞快地伸手将它按住,捏起来,当的一声扔进铁桶里,任它伸出爪子沙沙沙地围着桶边乱爬。
月光好纯净啊,它把龙角山的两个高高的龙角勾勒出来,那上面有野韭菜,炒鸡蛋非常香,我曾去过那里。右手那边还有两座山峰,尖细如柱,峰下有一个疗养所,我住过那里,看见一只1920年代瑞士在上海合资生产的电表,仍在转动。又据说疗养所有许多鬼,我们都没有遇到,地质队的人多不怕鬼,在那里看双峰之上的月亮,有一种置身世外之感。我点了一支烟,看月色下的山野,夜风柔凉地吹拂,蛙鸣四起,萤火虫地小河上飞舞,水上面一个,水下面也有一个。远处有狗叫声。我把刚才摘的小蕃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