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食主义-3
时“并不流行”的川菜馆“啖而甘之”。今之以美食家自居的广东人,可能会羡慕江太史的闲散及支撑这种优闲日子的物质财富,但是未必 能对自家口味之狭窄而感到羞愧。太史第内的食事凋零,是时局、人口及财政问题所造成。战乱自不消说,江太史的“风流成性,一共讨了十二个老婆(有些还是不入数的)”,令“太史第关起门来,每餐起码有五六十人吃饭”。其后代的不善经营,不仅失去了英美烟草公司的代理权,进一步令家道中落, 一度只靠英美烟草公司的酬庸性车马费和农场的微薄收入勉强支撑。不过太史依然精食,好客而疏爽。宴客不够现金,就要各房“贡献”首饰、古玩,召玉商到家里来收。但是,他“不喜大宴亲朋,筵开百席这种场面。他的饭厅只摆一桌。款客的菜,一定要精细。他的心意 永远都是那么殷勤。管他明天债主临门,祖父和他的朋友,(烟)灯红(蛇)酒绿,乐也融融”。当年革命党人在广州起义后留下的遍野枕骸,即由江孔殷与友人出面殓之于黄花岗,这是江太史的侠义;不过,香港沦陷时期,他接受了先前有饮食之缘的日本港督矶谷廉介所赠白米两包,却为人所诟病。无论如何,江孔殷后来在新生活运动中戒了鸦片,皈依密宗,从此戒 杀生,太史第内一是浮财耗尽,数十年繁华食事乃告一段落。乃至一九五零年,九十岁的江太史已是风烛残年,农历四月初八佛诞这天,在广州六榕寺门口跌断了腿之后,继而因这地主老财兼洋奴买办必须遭到清算,遂被强行“装”在竹箩内抬至佛山乡政府,“霞公自知不 能免,瞑目不作答,或答非所问,佯作神经状态,谢绝饮食,绝食而死。此时他家中,无隔宿之粮,仅用四件漏水板,将其遗体草草葬在乡间”。一代美食家,竟以绝食而终。江献珠写道:“祖父以精食名,以两包米丧节,而以绝食终。人生薤露,一至于此!”
七十年代末期,江献珠回穗讲学,先是因太史第旧址内的一片颓垣败瓦尔触目惊心,当日又在著名粤菜馆北园宴客,赫见北园之内的雕梁玉砌,漆柱檐饰,甚至厅房之门窗间隔,竟全系由太史第拆除移植而来,不禁恸哭失声。当时,广州书法家麦华三先生(系江献珠的国文 和书法老师,已故)在一旁开解道:“有什么好哭的,如非北园,江家遗物哪会保存到现在呢?”香港人韩中旋为此事曾赋“调寄浣溪沙”一阙:花事停闻三十年,旧家庭院梦魂牵。春风何处醉歌筵?太史劳形归影杳,恩师好语赖心传。人生涕笑岂无端?(注:位于广州越秀山麓的北园酒家,始创于本世纪三十年代初,当年可能也有过“为太史第马首是瞻“的历史。关于江献珠提到的环境,北园酒家最近在广告中是这样形容的:“北园酒家,一九五七年改建为广州第一家富有中国庭院特色的园林酒家,园内树浓花茂、翠竹 掩映,亭台水榭鱼池分隔空间,雅座厅房,红桥连接两廊,楼阁花楣花窗,精雕细刻,色彩斑斓,园林佳境独擅,古色古香。”九十年代后期,古雅的北园也“生猛”起来,辟出一半门面,金碧辉煌地去经营新派海鲜鱼翅,而且更名为“北园海鲜酒家”。在北园饮了半辈子 茶的广州人,目睹此“分成两半的酒家”,还不至于哭出声来。)避开个人的伤感成分,薄薄的《兰斋旧事》,其实是一本关于美食家养成的教科书。江献珠写道:“烹调这回事,味道为先,质感为次。不论鼓劲的人把味道及质感分得如何精细,到头来终极目的还是要求和味。”此外,在贵价的酒楼食肆,只要花钱即可一尝,但是一窥深 宅大院内私厨之堂奥的机会,并不是太多。江献珠凭借童年的记忆告诉我们:“我只知道以前的厨子,为一家人服务;现时的厨子,为商业饮食服务——想就是不牟利与牟利之别。当惯私家厨子的,优游自在,不必承担压力,不用盘算成本,只要雇主满意,绝对可以置舆论 之不顾。如果雇主只是有钱而无名气,又或财富及声誉皆备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