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路的寻求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她勇敢地跟父亲说,她再也不要到毛织厂上班了。
“我宁愿去种菜、割禾、插秧,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或者跟三婶她们去担煤、担砖头……反正,我再也不去毛织厂了!”
等她大着嗓门,气汹汹说完,江一波也冷静地宣布:他不去卖雪条了,他已经卖了三天,每天都亏本,雪条全融掉,一根也没有卖掉!——江一波说,卖雪条让人耻笑,他的中学同学已经看见他,并且鄙视他。从现在开始,就是让他去死,他也再不去卖了。
“让我去卖雪条!”她大声说,她决定把那个太阳下的职业抢过来。她心里想,无论怎么艰难,卖雪条也比去毛织厂要好,至少,她可以在阳光下自由活动啊。就这样决定了,她抱起那个美丽的箱子,用一条长长的皮带,把它紧紧地系在她小小的单车尾架上。她心里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勇气,从明天起,她要试着用这个天蓝色的小箱子,养活她自己。
从此她戴上她的小草帽,骑着一辆破旧的大单车,载着她天蓝色的雪条箱子,走进了阳光充足的盛夏。
她骑着车兜兜转转,镇子周遭的各个村庄,一条又一条她以前无比羡慕的路,一条又一条从没有走过的路,她如今一一走上去。走到邻近村庄的深处,大路分成了细路,接上了田埂,田埂又四处分岔。她不时迷路,一次次走到不相识的人家门口,伏在门前的大狗小狗从沉睡中跳将起来,朝她大吼大叫。她觉得新鲜,觉得兴奋喜悦,她喜欢这样的探险,她走进一个又一个迷人的村落,她在心里拿它们跟她最亲爱的江村作比较,她发现村子与村子如此相似,但又各有不同。一道道流水,一棵棵老树,一间间房子,一个个村妇,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悠久的历史,都有着独特的神情气质——她觉得村庄里的草树花鸟蟛蜞虾蚬和野外的草树花鸟蟛蜞虾蚬有明显区别,它们跟人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就像房屋和亲人一样亲切。她在周围的道路跑完一遭,不再乱走了,因为她很快找到了最大的主顾,他们是那些崭新的工厂里,刚刚下班的工人,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上,汗落如雨的泥水工人。
开始时她只卖雪条,不久,她美丽的雪条箱子加入了雪糕和饮料。开始时,她一天挣五块钱,很快她能挣十块,二十块,甚至更多。每天晚上,她独个儿坐在灯下数钱,夜蛾绕着小电灯飞来飞去。她神情严峻,一五一十地算计着,惋惜那些融掉了的雪糕。她把挣来的钱放进自己的木匣子去,十块,二块钱,有时更多,她盼望着天快点儿变凉,新年早点儿到过,她要把挣来的钱带到舅舅家给母亲,母亲一定会高兴地把她抱在怀里,快活地夸赞她:“我家采采好能干!”
她把钱袋收拾好,然后到厨房去烧开水,她顺手从柴堆里抽出一本书,那是多年来一直陪着她的《唐诗三百首》,她随意翻出一首,反复读着,那些年代久远的句子庄严华丽,离她那么远,仿佛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似的。可是多么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多么好。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多么好!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多么好!多么好!
像小时候一样,她从来不读更多的,烧一块柴头她只读一句。她反反复复地念着,翻来覆去的想着,慢慢就回到了千百年前的夜晚,她的乡村之夜幻化成华丽的盛唐之夜。或许她就是一个弹琵琶的女子,或许苏繁星就是那个马背上的将军。她想像着,一个一个情节,只有人物,只有情景,没有结局。水烧开了,柴火还没有烧完呢,她的故事也还没有完。但她当机立断,马上把火熄了,把诗集塞回柴堆里,然后利落地把开水装进水壶去。
她在桌子上铺开信纸——这时她已经在镇上的文具店买到了最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