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是轮到他值班。”“但愿”我真恨哥哥,过春节他也不回来,我两年回家一次,他都不愿回来同我团聚。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爸爸,他毕竟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早知道哥哥不会回来了。年初四那天,中学里的同班同学陈谷康倒找上门来了,他说他同哥哥都在前哨农场,两个连队紧挨着,棉花地接棉花地,只隔着一座桥。他说是哥哥请他来的,给我捎来十块钱,要我过了春节多住些日子再走,他力争在节后回来。“那他春节为啥不回来”“值班吧。每个连队规定了必须留下多少人,要不,整个农场就走空了。”我心里仍对哥哥老大不满,人家有正经大事要同他商量,他倒请个人上门一趟,丢下十块钱就算完事。不过想到陈谷康同哥哥毕竟是两个连队的,也许并不熟悉,我也不便多说了。陈谷康倒混得不错,当副排长了。他说,只等他爸爸的问题一朝解决,他的党员就能批下来。现在,支部大会已通过,报到场党委去了。瞅他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态,我不由联想到他当红卫兵团头头时的神气劲儿。看来,人的年纪会逐步增长,但个性中一些基本的东西,却不容易改变。“你呢,近况如何”讲完了自己,他倒还关心地问起我来,虽然尽量抑制着居高临下的神态,仍不由自主显露点自得之态,“怎么会到贵州去插队落户的”“你们去崇明的,走得早,不知道。”我叹息了一声,“那条接受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一发表,不管原先是什么档次的,统统都得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一片红。”“你就不能赖一赖吗。”陈谷康真切地道,“有些人赖着,不也由外农赖到市农来了。”我只得苦笑笑:“那时妈妈死了,爸爸又在隔离审查,我哪里赖得住”说着,我的眼里涌起了泪,我极力克制着,瞥了坐在角落里的爸爸一眼。他一直像不存在似的坐在那里。陈谷康唉叹了一声,不无惋惜地说:“早晓得,你该学我的样,主动要求去崇明。”这倒是句大实话。可在当时,毕业分配有四个档次,我是家中老小,有希望在城里工作。哪会有他这样的目光呢。陈谷康走了之后,爸爸问我:“你为啥不把自己那件事,和他商量商量”爸爸的心情真有些急迫了,他是男生,虽是老同学,却也有几年不见,我哪里讲得出口。我说:“他又能给我出什么馊主意”“我从旁观察,觉得这位同学是很有些脑筋的。”听得出,爸爸对陈谷康还颇欣赏呢。春节过去了,爸爸又要回干校去,我去送他。临上车前,他斟酌地对我道:“陆朝龙那件事,我看是不是这样,我先向他索要一张相片”我瞅了爸爸一眼,他正用一双忧郁的目光征询地望着我。清晨的风很大,司机按响了喇叭,有一个小姑娘在车厢那边哭着喊妈妈,自行车铃声响得像潮水。我朝爸爸点了点头,说声再见,急促地转身走了。我不能不对爸爸点头,我晓得他希望我答应,况且,他是为了我摆脱厄运、摆脱困境。近几年来,他是老了,确确实实老了。于是照片寄来了,于是有了今天这一番安排。当事态一步一步往前进展时,我的羞涩,姑娘不点自通的固有的矜持,都消失殆尽了。有的只是实际利益的权衡,只是通过这次相亲和结合能给我的命运带来转机的考虑。爸爸是对的,在发生了雨夜那件事之后,难道我还能回到歇凉寨去吗在吴大中这个土皇帝的权力范围之内,难道我还能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吗我盼望着陆朝龙的出现。随着日子的一天比一天挨近,我的心情也愈加急切。现在只须瞅他一眼,只一眼就够了,瞅着顺眼事情就能定下来。主动权完全在我的手里。我甚至想象着,我带着转点证明去办迁移手续,我到了浦东宽桥公社住进了陆朝龙那完全是陌生的家,我被抽调到市里的一家大宾馆在财务室上班,我还想起了电影李双双里喜旺说的那句戏谑的话:“先结婚,后恋爱”哎呀呀,面对即将变化的命运,我的心头涌起多少倏忽即逝的思绪啊。天气真的很好,弄堂里铺满了阳光,一竹竿一竹竿的“万国旗”全晾到阳台上,晾到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