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里地那个叫下脚坝的寨子里。听说下脚坝始终都没给知青们落实住房,头一年让他们住在土地庙里,后来县、区、社三级来检查,让他们搬到稍为好一些的烘房去住了。前不久又听说,烟叶收上来,烘房要用,又让他们临时搬进洼地旁的一幢保管房去了。就在前两三天,下脚坝有农民过歇凉寨来打米,扯起闲话,矫楠才听说,保管房里只住了宗玉苏一个姑娘,其他知青,有的回上海,有的去水利工地,都走光了。就是这几句话,激起了矫楠心底的波澜。使得他稍有闲暇,便情不自禁地会想起她的那双眼睛。而到了此刻,即将离开山寨回沪探亲的前夜,这种思念强烈到他不能自制的地步,他非常想去见她一面,同她说上几句话。是呵,以往他也想往下脚坝跑,可他怕,怕她不理他,怕见到其他知青碰一鼻子灰,羊肉没吃到,倒惹一身羊膻气。今晚上不怕了,即使她给他一个闭门羹,也不会有什么人晓得。况且,况且,她一定孤独,一定寂寞。瞧嘛,歇凉寨上,我们一个集体户,男男女女的,说说笑笑,时光消磨得还快,而她呢,一个人“哎呀,不好啰吴大中来了。”“小母狗”忽然手忙脚乱地刨起灰来,抓过一大堆干柴,把没烤的洋芋、豆豆啥遮盖起来,“快藏好,莫让这龟儿子看见了。”“小母狗”扁平脸上两只分得很开的眼睛,惊慌地眨动着。其他人也都像听到了命令一般,停止了嘴里的咀嚼,用柴棒、柴灰、身影遮掩着摊得满地的包谷、红薯。矫楠明白了,这些东西,都是“小母狗”和“小鸭儿”刚才借口回去抱干柴,到集体田土里顺手牵羊搞来的。唯独杨文河,没事人似的,还在那里摆龙门阵:“大世界里吃的东西,应有尽有,中央台北那一片,小吃摊林立,宁波汤团、嘉兴粽子、绍兴鸡鸭血汤、温州面拖黄鱼、五香糟田螺、油豆腐线粉汤、牛奶咖啡、土司布丁,花色品种繁多,价格都低廉,味道更是好吃。唉,只可惜这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现在一闹文化大革命,大世界变成了封、资、修,取消停办了,那么大的地方,被当作仓库堆东西。”“啥子啥子,”“小母狗”惊叫起来,“这么好玩的地方,堆起东西来了啧啧,可惜,真可惜。”“是嘛,”“小鸭儿”也故意喊,“我还没去玩过哩,就取消停办了,这不是欺负老子嘛。”几个上海知青都被这两个家伙逗乐了。大伙儿似乎都没见到长得武高武大、一身蛮力气的大队革委会主任吴大中走近了身边。“摆什么龙门阵呀笑得满寨人都听见。”吴大中站到这堆烤火人的边上来了,打着官腔问。“噢,”“小母狗”应声站起来,“吴主任,听他们讲城头好玩好耍的事。我说啊,他们大城市的人,才没冤枉来这世界上一趟呢,啥新奇玩意儿都见过。我们呢,枉自做了一趟人呢,活在这憋气的山旮旯里,整天见到的就是一块天、一片山、几块土,我都想重新投胎投到城里去。”“吴主任,你也坐下听他们摆吧。”“小鸭儿”也恭顺地邀请他入伙。“我没得空”吴大中没好气地道,语气还有点不高兴,矫楠抬眼望去,这位主任正在昂头望天,“我是过来提醒你两个值班的,今晚上,这天要变。莫只顾耍,下半夜睡昏了,落雨也不晓得,把这一晒坝快干的谷子都打湿完。听清了,一刮风一下雨点子,就喊起满寨人来。”“要得,吴主任,我们警觉得很,你放心吧。”“小母狗”让他训了一通,有点丧气地答应。“小鸭儿”干脆站起身来:“那么,小母狗,我们去睡吧。莫真坏了事”吴主任也不同知青们打招呼,只矜持地背着手,转身走开了。“妈的,狗拿耗子”“小鸭儿”冷眼瞅着他的背影,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小母狗”扔几根柴到火上,火焰低了下去,继而又腾腾地旺起来:“你也是个壳蛋,当面不敢骂,只会背后咕哝。”矫楠晓得,歇凉寨上不少人对吴大中不以为然,有人对知青们暗暗透过,吴大中是“四清”后期起家的,“四清”工作队住在他们家,他一心一意替他们跑腿,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