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品中国文人
流于孤芳自赏孤掌难鸣。
三是古代文人的奔官场情形比较复杂,文人有趋炎附势;有清高,有脆弱:碰上小人庸人他就生气了郁闷了,转身走掉,置事业于不顾。文人敏感,浪漫,情趣多,反正他有的是去处。官场污浊他就奔田园,人事混乱他就做隐士。所谓至情至性者,也常常是脆弱者,像欧阳修的易受伤,王安石的狷介不容人。文人活向真善美,活向政治理想主义,既创丰功伟绩,又构筑了“清高”这一道有着自保意味的心理防线,这两方面的遗产都有待清理。清高,脆弱,发牢骚,撂挑子,耍嘴皮子……都有历史惯性。
而历代文人感天动地的,是他那担当天下的超越性:超越他所属的强势阶层,把深度关切的目光投向苦难苍生。例子很多,值得专题研究。杰出文人都是百折不挠的血性汉子,不拿信念、原则与个性去做交易,他们是照出政客、小人、市侩嘴脸的明镜。文人失意有前提。“失意文人”这个流传甚广的词组须重新考察。杰出文人的失意,倒是直接导至了生存境域的敞开、生命的强化、美感的横呈。古代许多文人,如果他稍稍向君王或权贵让步他就会得意的。然而他倔,流放、受刑、连累家族乃至身首异处血溅七尺,他不改其志。失意文人不失信念。历史的长河中这是非常宝贵的品格。而古今官场,人文修养的缺席是不可想象的:龌龊之风将畅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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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审美的领域,古代文人的贡献怎么说都不过分。而这个“怎么说”尚待深入和细化。在文化、文明大碰撞的世界性的格局中,我们的审美传统需要再回首、再掂量。本文仅限于谈一点感受。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思,是民间的男女之思。孔子这个著名短语,为民间的东西定了调。后世文人几乎都向民间借力,汲取民间的各类精华。屈原未必尊孔,可他的作品与荆楚大地息息相通,同样对文人有多重指引。孔子,老子,庄子,屈子,以“文”的方式化育着后世文人,滔滔源头流向南北东西,绘出华夏的人文地理。
这个人文地理,具有特殊性、唯一性。
汉字汉语多歧义,有弹性,“内存”难以测量,更能诉诸审美直觉。逻辑性思维的不够发达,倒给审美直觉腾出了空间。
不过到了近现代,尤其到当代,中国人的逻辑思维也比较发达了。这表明:在汉语中长大的人也能学好数理化,能搞科研经济。汉语一度自卑、受指责,为时仅有几十年,只是历史的一个瞬间。现在汉语的抬头已是不争的事实,全球的汉语热不消细说。
汉语中所蕴涵的价值观正以各种方式输出国门去,价值观的“贸易逆差”可望扭转。
汉语艺术,是华夏文明的核心价值之一。
屈原不能为楚国效力,生命力就转向语言艺术,行吟诗人,苦吟诗人,至死和语言艺术同在。杜甫半生苦难,颠沛流离,却几乎每天写诗,牢牢栖身于汉语艺术。苏轼出川,陆游入川,舟车长驱几千里,也几乎每天写诗。写作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减压、放下生命的重荷吗?
写作的源始冲动中有减压的成分,然而更多的,却显然是为生命增光添色。
艺术使人洞察人生。艺术把生存诸环节、人生各情态展示出来,为一切情绪赋形,为生存之境域、生活之境界赋形。
古今中外艺术家的本源性冲动高度一致。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杜甫的长诗《北征》中这开头几句,一来就摄人心魄。苍茫问家室,它带出的境界雄浑壮阔,不让陕地之黄土高原,什么画笔能描绘、什么仪器能精确测量呢?画笔或镜头庶几能表现出几分神韵,仪器却派不上任何用场。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