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五
长驱直入;帝国倾覆朝代更迭,文化源远流长。
春秋战国,北方多攻伐,而南方是相对平静的。南方生活的悠久和文化的丰富是同构的,柔性之力大而无形。
北方主阳刚,南方主阴柔。
这中间可能隐藏着华夏特殊的人文地理的奥秘。
屈原流露到作品中的形象,环绕着鲜花香草。他的缠绵倾诉也透出某种柔媚。荆楚男子也许多如此。楚人亦强悍,而在楚国灭亡之后越发强悍不屈。项羽这样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人物,产生于楚国的耻辱记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羽是力量型的,屈原是文化型的。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屈原却让南方的生活意蕴审美气象牢牢扎根于北方。
从历史发展的长远轨迹看,刀枪劣势,文化优势。刀枪要生锈,文化要发光。也许正是文化的发光才使刀枪入库生锈。文化的柔性之力是朝着生活的多元,审美的多元。或者说,文化的本质性力量是由生活的多元来维系的,它近乎本能地拒绝刀枪。南唐之灭北宋之亡都是典型的例子。
汉代“一统天下”,过上了安定日子的汉民族却受到匈奴的威胁。汉族与少数族的争斗与融合延续千百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生活与刀枪的严重对立。而现代政治智慧,则以刀枪护卫着生活。古代政治,这个智慧尚在成形的过程中。皇权既是推动力,又阻碍了它的成形。
这是中国历史的大课题,本文仅限于几缕猜想。
古代中国的“生活局面”,与农耕文明息息相关……
屈原的丰富性是由南方的生活所决定的。天地人神巫集于屈原一身,这在战国时代的中原是不可想象的。中原战乱频仍,使“治乱”的思想成主流思想,孔子“不语乱力怪神”,有其深意在焉:他是致力于价值天空的收缩,为君权的畅行天下腾出空间。屈原则拓展“人神共存”的空间。春秋时代中原的神话也是非常发达的,屈原笔下多有涉及。屈原的视野是南北交汇人神共存。泛神,泛巫,使他笔之所触,尽染神奇。
人神浑然一体,是朝着人的神性、诗意,朝着生活的丰富、人性的丰富。神性并不压抑人性,神权与君权的结合才压抑人性。神性是模糊的,神权是确定的。
由此可见,屈原与孔子有明显的互补空间。
秦汉以降,中国历代文人仰望着屈原。这几千年不衰的仰望是有原因的,符合“充足理由律”。屈原是人的丰富性的开端阐释者。王逸说:“屈原之词,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著造词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规范。”
《文心雕龙.辨骚》则具体阐释说:“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坡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矣。”
文人易感,文人发牢骚,源头在屈原。易感是说:提升感受性,感受天地人神,由感受而生发感知。感与知,是连在一块儿的,知性(理性)并未扼杀感性。由于屈原目极天地间,立境奇高,他所画定的感知区域笼罩着后世文人,由文人而波及读书人,进而影响全民族。发牢骚则意味着:有深怨并栖身于这种深怨。深怨从何而来?从理想、操守、才华而来。此三者,使牢牢栖身于怨恨成为可能。人是迎着痛苦上才会有“栖身”,不然,痛苦就跑掉了,牢骚就消失了,原则就变成妥协了。这个心理模式直通儒家,在中国代代相袭影响深远。优秀文人几乎都是硬汉子,不向命运低头,不拿原则做交易。他痛苦,怨恨,却能扎根于痛苦怨恨,并在书写中使之持存。屈原是最早、最经典的个例。深深的怨恨开出了五彩缤纷的词语之花,而词语之花就是生命之花。
顺便提一句:屈原的作品并不是“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