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五
证了楚国之亡。他以楚声表达了楚国,楚国在他的笔下获得了重生。“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毁灭也是重建,向后人端出毁灭之物的价值。屈原表达了南方,却覆盖了北方,以辽亮的楚声唱响中原,融会中原。这在文化上是开天辟地的。开拓者吸附后来者,但开拓者又是很难模仿的。宋玉对屈原亦步亦趋,已类似东施效颦。汉赋如东方朔的《七谏》,王褒的《九杯》,刘向的《九叹》,王逸《九思》,模仿的痕迹很明显。众多的模仿,反而证明了天才诗人的不可模仿。屈原像一台矗立天地间的巨型搅拌机,雷鸣电闪皆为能源。汉赋之于楚辞,有如蛙声之于雷鸣,有如萤火虫的光亮之于电闪。辞赋并称,是汉代文人的说法。而汉赋作家的功劳倒是对楚辞的广泛传播:屈原被汉隶无数次地书写。
唐朝又迎来诗歌形体的大解放:李白的古体诗,杜甫的格律诗、五言长诗,异军突起,双峰对峙。这表明:顶级艺术充满了意外,异军方能突起。李白杜甫眺望屈原,得其神韵,却在自己的生命体验与审美观照中卓然而成大宗师。所谓创造性的继承,这继承的轨迹却是扑朔迷离,至今向我们保持着它的神秘性。李杜之后,追随者模仿者,试图超越者,又排队了长队……文学艺术的“累积效应”显而易见。
屈原的一些不经意的抒情句法,流布到今天的书面语和口语中,比如“目眇眇”、“愁悄悄”、“翩冥冥”,令人联想现在的“静悄悄”、“雨绵绵”、“凉丝丝”。
屈原的作品影响了汉赋,更影响了唐诗宋词,其自由奔放又如出色的现代诗。我想,这和民歌是大有关系的,的精髓也在民歌。民歌、民谣、民俗,都是几百年上千年缓慢生长出来的好东西,历代文人加以提炼,于是佳作纷呈。而皇帝一旦出面干预,官方受命指手划脚,生机勃勃的艺术就注定要颓败,艺术家沦为封建统治者的工具。
屈原生活中的男欢女爱,史籍里不见踪影。
郭沫若写屈原,把两个女人放到他身旁,塑造婵娟的美丽,刻画郑袖的妖媚,虽出于虚构,却让我们能一窥屈原本相,并由此生发出若干富于浪漫色彩的联想。
汉武帝时代的淮南王刘安,在《离骚传叙》中说:“《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兼而有之也。”
这种解释,惜墨如金的司马迁曾引用。源头性的东西,竟然也在好色与牢骚之间。
屈原那个年代,思想是活跃的,情感是奔放的,艺术是自由的,世界是敞开的,神灵是亲切的,自然是浑成的。
没有记载说,楚怀王、楚顷襄王,在屈原的诗中寻找过“犯上作乱”的罪证。
屈原之后百余年有贾谊;
再百余年,有伟大的司马迁……
2008年3月3日改于眉山之忘言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