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七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留给我们的,是怀念恋人的千古绝唱。
临终绝笔,挥向他的中原。《示儿》:
“人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望告乃翁。”
两个陆游合而为一:眷恋唐琬的陆游,怀念北国的陆游。
中国历史,中国文学史,陆游的身影格外清晰,为什么?因为他爱国。从汉朝起,汉民族遭异族侵略的悲剧就一再重演,民族英雄受推崇,陆游的身影在其中。他的诗篇,对后世有巨大而持久的精神感召力。头号爱国诗人,非陆游莫属。而我们已经知道,陆游的爱国情怀很纯粹,并无一丝造作的成分。童年的经历非常关键,他家里穿梭着那么多捶胸顿足的仁人志士,爱国,深入了他的骨髓。南宋其他大诗人,如曾几、杨万里、范成大,也爱国、恨侵略者,却不似陆游如此的投入。爱恨交织成就了陆游。两种恨:恨敌人,恨奸臣。
他十七岁那一年,岳飞死;二十九岁,临安殿试被秦桧黜落。
还有一种大恨:唐琬因他的《钗头凤》而香消玉殒。
所有这些爱与恨,铸造了我们的伟大诗人。
他活得认真。这才叫剑胆琴心。如此深切地眷恋着故国与亡妻,不是偶然的。他是点点滴滴走完了漫长的人生旅程,堪称“深度生存”的典范。
读陆游,当能医治眼下司空见惯的嘻皮笑脸吧?
绍兴这地方,颇为奇特,谢安、王羲之、陆游、徐渭、鲁迅、蔡元培、“鉴湖女侠”秋瑾,都是绍兴人。周恩来的祖居也在绍兴。今日绍兴文物古迹之多,全国的地级市中高居第一。山光水色,烟柳画桥,文气侠气,同时滋养着绍兴儿女。陆游待在绍兴长达半个世纪,将文采风流与侠骨柔肠推向巅峰。
笔者于三月的细雨中徘徊沈园时,对这伟人、巨人辈出的地方想了很久。
鉴湖波光粼粼,闪烁着陆游清瘦刚劲的身影。
有个问号凌空掷下:陆游对北宋的怀念,是否因“文化记忆”而得到强化?
北宋是中国文化的全盛时代。皇室的百年倡导,印刷术的流行,士子们的文化自觉,使诸子百家、汉晋唐诗文书画,均“显现”于北宋,并催生若干大师级人物。这样的国家,却败给只知骑射的女真氏族。人民受难,文化受辱。陆家世代读书人,藏书之丰称于士林,文化记忆丰厚而清晰。陆游的失国之痛,必定含有文明败给野蛮的奇耻大辱。晚年撰写《南唐书》,其逼近李煜的苍凉心境可知。这种“文化的疼痛”,不独表现在陆游身上,南宋其他士子亦然。
疼痛催人奋进。南宋文化再起高峰,映照北宋。
侵略者的大刀能毁灭城池,却无力削平文化的峰峦。
刀枪杀不死诗歌。
凭借这个思路,我们或能理解:为什么南宋的文化会呈现出洋洋大观的局面。
北宋南宋,文脉贯通。
南宋诗人满腔愤怒,却不写口号诗。诗歌,诗意,自足而又自尊。
以此反观备受今日学者们责备的“江西诗派”,当能增几分敬意吧?国难当头,但诗人们该干啥还干啥,潜心探索艺术规律。江西派的老祖宗黄庭坚有“祖训”:余尝为诸弟子言,士生于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或问不俗之状,余曰:难言也。视其平居无以异于俗人,临大节而不可夺,此不俗人也。
黄庭坚这段话,意味深长。临大节而不可夺,方为不俗之人。国破文化在,诗心不可摧。
杨万里擅长山水诗,体察自然界非常细腻,以至姜夔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