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五
骂,湘云才高而爽快,探春位卑而勇敢,鸳鸯宁死不嫁糟老头,司棋为爱情敢于承担一切,小红一心爱贾蔷视宝玉为无物,元春饱含辛酸泪把巍巍皇宫说成是“不得见人的去处”……
所有这些鲜艳的、鲜活的生命,汇于一个人的眼下,这人就是贾宝玉。
贾宝玉的眼睛究竟是如何看待女性的,乃是的关键所在,是这本世界级大名着的核心价值所在。
宝玉看女性,层次感格外分明。表面上在脂粉队里混,闹酒猜拳吃胭脂,想伸手摸宝钗,与袭人“初试云雨情”,但他的敏感其实在别处。小说第六回已有云雨情,后面七十多回,不复呈现肉欲光景。肉欲给了薛蟠贾琏贾瑞,以及那位吃斋念佛的老色鬼贾赦。拓展“色”的领域,却把分寸捏得极好,既非夫子学究气,又无鄙夫流氓态。
分寸从修养来。曹雪芹向往的曹子建、苏东坡、阮步兵,都没有玩弄女性的嫌疑。
小说第七十七回,写晴雯“抱屈夭风流”,先以司棋被逐作铺垫。“周瑞家的”和几个已婚妇人强拉司棋出园子,并威胁说:“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要不听话,我就打得你了。”宝玉干涉也没用,眼睁睁望着司棋远去,恨恨地说:“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守园门的婆子笑问:“这样说,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宝玉发恨道:“不错,不错!”
这是贾宝玉的名言。
其实他眼中的女儿,哪里是个个都好。他让晴雯给黛玉送去两条旧绢子,先将袭人支开。可见他对丫环们心头有数。后来晴雯病得水米不进,眼看着快夭折,宝玉倒床痛哭,却疑惑道:“我究竟不知道晴雯犯了什么迷天大罪!”袭人道:“太太只嫌她生得太好了,未免轻狂些。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心里是不能安静的;所以很嫌他。象我们这些粗笨的倒好。”宝玉道:“美人似的,心里就不能安静么?你哪里知道,古来美人安静的多着呢!——这也罢了,咱们私自玩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这可奇怪了!”
袭人不愧是袭人。宝钗藏拙,袭人装糊涂,心下比谁都明白。宝玉怀疑她告密,把话逼到跟前了,她“低头半日”,还是用一番言语,把宝玉糊弄了过去,阻止了宝玉往更深处想。
宝玉不往深处想,倒不是因为他没能力想。他想得更宽广些。想,是在感觉的层面进行着,聚积成隐形意志、提升为生存向度。对年轻女性他是博爱的,这也可以称做他的指导思想。博爱并非乱爱一气,他爱得层次分明:黛玉晴雯最爱,宝钗湘云袭人次爱,依此类推至玉钏芳官四儿。宝姑娘,云姑娘,袭人姐姐,全是说过“仕途经济混账话”的,宝玉同她们生分,却不与她们决裂。为什么?因为他看的是全貌,是站在命运的高度,温柔地怜悯着,爱着,叹息着。博爱也是深爱。爱得深才看得细,才看得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