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六
这事发生在1916年。
短篇小说酝酿了两年之久。
而小说中弥漫的恐怖氛围,直指四千年吃人的封建礼教。
且看“狂人”的感觉世界: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陈老五送饭进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伙想吃人的人一样。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便把他兜肚连肠的吐出。”
“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仁义道德吃人,谁愿意去看这样的历史呢?或者说,谁有能力如此去看呢?鲁迅看了,而且看得仔细。粗看就滑过去了。鲁迅在《论睁了眼看》中说:“中国人因为向来不敢正视人生,只好瞒和骗,由此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
直面人生的鲁迅先生,发现了瞒和骗。三个字,概括了多少事,多少丑陋的内心。有些人主动地瞒和骗,有些人被动地、不自觉地瞒和骗。
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战士鲁迅,如此登场。
的主题,可以浓缩为四个字:礼教吃人。
强者吃弱者,弱者又吃更弱者,于是吃人的筵席就排得很长了。清中叶的思想家戴震说:“后儒以理杀人。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
理,是清代盛行的程朱理学,是“灭人欲存天理”的那个理。曹雪芹与戴震气息相通,所以才写出豪门大族的那么多惨死。
几百年的理学,几千年的仁义道德。封建统治者在举起屠刀的同时,使用着各式各样的软刀子。
鲁迅既反抗屠刀,又辨认软刀子。辨认的艰难在于:仁义道德贯穿了封建社会的教育体系。
而仁义道德,在它的源头上、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不是这样的。历代杰出的儒者、文人,亦在强力维护着这个源头。即使封建统治阶层,也从来不乏敢于为民请命的“中国的脊梁”。
而鲁迅在当时,必须亮出彻底反封建的战斗姿态。
针对封建礼教的极端化、日常化,必须以另一个极端来揭示它。否则,礼教强大的遮蔽力量将抵消任何揭示的力量。
思想的高速运行,显现了穿透力。1907年,二十八岁的鲁迅写《文化偏至论》,向我们亮出了他的辩证思维。
偏执有洞见。或者说:偏执的洞见。
偏执也标示出五花八门的面团形象,温吞水似的喋喋不休。温吞水照不出温吞水。面团希望永远碰上面团。
读,并不令人愉快。
《地洞》、、、《死屋手记》、、、《喧嚣与骚动》……也不是叫人产生“阅读快感”的。卡夫卡福克纳加缪等人执意表现痛苦的荒诞,揭示种种异化,批判非人道,为西方文明的艰难进程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这也是所谓精英文化的组成部分,早就进入了西方文化的主流传承。
人类的心智,应该有能力正视痛苦。
快乐是“痛苦的快乐”,犹如阴天是晴天的阴天。一味回避痛苦,有两个后果:
1.快乐失去参照系从它自身脱落;2.导致更多的痛苦。
人所不能承受的,是生命之轻。
是岩浆的喷发点,从此鲁迅一发不可收。六年的沉默、沉积,来了个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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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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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正传》……
“狂人”虽然是城里人,可在乡下也能找到;“阿Q”是农民,却能折射城市里的各色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