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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毕跟我小学同班,又是隔壁邻居,当初搬来村子里,毕家已在此地住了十几年。记得第一次看到小毕是搬来当天,我在院子搬花盆,靠着竹篱笆将花一盆盆摆好,忽然篱笆那边蔷薇花丛里有人喊我:“喂!”抬头一看,呸,是个黑头小男生,走过去,他说:“我知道你们姓朱——”当面就把一只绿精精的大毛虫分尸了。焉知我是不怕毛虫的,抓了一把泥土丢他,他见没有吓到我,气得骂:“猪——■一啊。”哈哈的笑着跑开了。
我被分到五年甲班,老师在讲台上介绍新同学给大家熟悉,教同学们要相亲相爱,我却看到小毕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手上绷着一条橡皮筋朝我瞄准着,老师斥道:“毕——楚——嘉!”他咧齿一笑,橡皮筋一转套回腕上,才看见他另只手圈了整整有半臂的橡皮筋,据说都是K橡皮筋赢来的。小毕是躲避球校队,打前锋,经常看他夹泥夹汗一股烟硝气冲进教室,呱啦啦喝掉一罐水壶,一抹嘴,出去了,留下满室的酸汗味。
毕家五口人,后来我才知道,毕妈妈年轻时候在桃园一家加工厂做事,跟工厂领班恋爱了,有了身孕,那领班却早已有家室的人,不能娶她。毕妈妈割腕自杀过,被救回来了,生下小毕,寄在朋友家,自己到舞厅伴舞,每月送钱给朋友津贴。小毕在那里过得并不好,毕妈妈去一次哭一次,待有一些能力时,便跟一位姊妹淘合租了间阁楼,小锅小灶倒也齐全,把小毕接回同住,晚上锁了门出来上班。
毕伯伯原在大陆已有妻室,逃难时离散了,一直在联勤单位工作,横短身材,农民脚农民手。过了中年想要讨老婆为伴,他有一干河南老乡极为热心,多方打听寻觅的结果,介绍了小二十岁的毕妈妈熟悉。头一次见面安排在外面吃饭,毕妈妈白晰清瘦可怜见的,毕伯伯只觉惭愧,恐怕亏待了人家母子。毕妈妈唯一的条件是必须供小毕读完大学。第二次见面就是行聘了,中规中矩照着礼俗来,毕妈妈口上不说,心底是感激的。
小毕五岁时有了爸爸,七岁有了一个弟弟,隔年又来一个弟弟,两个都乖,功课也好。印象里的毕妈妈不是快乐的,也不是不快乐,总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走进走出安静的忙家事,从不串门子,从不东家长西家短,有礼的与邻人打招呼。又或是小毕打破了谁家的玻璃,拔了谁家的鸡毛做毽子,毕妈妈在人家门口细声细气的道歉,未语脸先红。
而毕伯伯不,红通通的大骨骼脸,大嗓门,大声笑。下班回来洗了澡,搬张藤椅院子里闲坐,两个男孩轮流去骑爸爸的脚背,毕伯伯脚力之大,一举举到半空中,小的男孩每吓得要哭,放下了倒又格格的傻笑起来。毕妈妈有时收了衣服立在门首看他们父子嬉闹,沉静的面容只是看着、看着,看得那样久而专注,我怀疑她是不是只在发呆。多半这个时候小毕还在外头野荡。难得毕妈妈也笑,实在因为太瘦白了,笑一下两腮就泛出桃花红,多讲两句话也是,平日则天光底下站一会儿,颊上和鼻尖即刻便浮出了一颗颗淡稚的雀斑。如今回想,毕妈妈的桃花红其实竟像是日落之前忽然辉烧的晚霞。
毕妈妈的国语甚至说得很艰难,不是带腔调或不标准,事实上,咬字非常正确的。原因有两个,一则毕妈妈的国语是翻译台语,故此比别人慢了;一则——根本是毕妈妈太少说话了,以致是不是渐渐丧失语言的能力了呢·家常毕伯伯毕妈妈几乎少有交谈,两人的交谈都是在跟孩子讲话当中传给了对方。毕妈妈跟孩子讲台语,毕伯伯不知怎么就会得听了。比方晚饭时毕妈妈跟孩子说:“鞋子都穿开嘴了,过年要买一双吓。”那个礼拜天,毕伯伯就带孩子去市区生生皮鞋选鞋了。小毕从来不跟去,也自有一份,尺寸都合,不合的话毕伯伯下了班再拿去换。
那年中秋,我们两家到后山德光寺赏月,毕伯伯喜欢小孩,对女孩尤其疼,一路耍宝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