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使任何第二手传播都黯然失色。何况根据他光复前的经历所编演成的剧本,岂不是太多余了。
所以我们想把李天禄的口述回忆录,与侯孝贤的电影,二者清楚区隔开来,让这本书的存在有其独立性,就这样,打算出版分镜剧本。
当然,这是因为是侯孝贤的电影,以及,侯孝贤的分镜。身为此片的编剧之一,我也非常好奇,这部片子到底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出来,似乎,不到最终拷贝印出,无人能知。
是的无人能知。因为侯孝贤的分镜,不是在拍摄前,或拍摄中就已搞定的。事实上,他不大分镜,而宁愿保留一半模糊不明的状态抵达现场,然后拍。他在拍摄中所做的,与其说是导演,恐怕更像一名采撷者。用访问里他自己的话是:“你要进入客体,你专注在客体的时候,客体就会告诉你它有什么。”似乎,他只是在观察、搜索、等待,当客体忽然发出言语时,他就马上抓住,装进他的箱囊里。
于是他带着满满一箱珍贵元素回来了。到剪接室,摊开来,细看。他说:“到最后剪辑的时候,你要面对这些拍出来的东西,而不是你原先想的东西。通常这对导演来讲很难。”
由于这次三分之二以上的场景必须在福建拍,底片送到香港冲,冲出来的毛片,既然还要坐飞机去香港看,他也索性不看了。杀青回台湾后,直接看剪接机,横竖全部在这里,没有的已经没有,不好的不能再好,遂进入剪接。一剪剪了三个多月,慢啊,为此侯孝贤几乎跟廖庆松翻脸。
起先是,小廖仍要采用“气韵剪接法”,那是他从《悲情城市》里剪出来的心得。一言以蔽之,就是剪张力。剪画面跟画面底下的情绪,暗流绵密,贯穿到完。但这回,侯孝贤不要张力,他要,他要什么呢,开头也说不清,只是削去法的,他不要情绪。如此,两人磨掉绝大部分的时间跟精力,最糟时,侯孝贤抱怨,以后他找一名技工完全听他指令就行了。
要剪到后来,侯孝贤才明确能说出他要的是,像云块的散布,一块一块往前叠走,行去,不知不觉,电影就结束了。他叫小廖仔细看剪接机上拍到的阿公,他说:“片子照阿公讲话的神气去剪,就对了。”
剪出来,两小时二十二分钟,一百个镜头。真是少得可怜的镜头。其使用,跳接(cut)之外,只有五个摇移(pan)。一个照片特写,余皆近景,中景,全景,远景,大远景。除此,再没有了。
用这样的镜头说故事,使人想到手工艺时代。
后来在东京现象所作冲印,意外看到禁片《蓝风筝》,好片。小廖赞叹若能让他来剪《蓝风筝》,会比现在看到的厉害几倍。小廖那副模样,很像米开朗基罗指着一块大石说,在这里面,有一个大卫。他要凿开沌■,将不出世的大卫现身。
这次小廖谈剪接心得,他说,法则这个东西,你别小看它,它是很严酷存在的。好比《戏梦人生》,你非得花那么多时间去找,跟它相处,长期相磨,慢慢这个法则才出现了。看到它,它统一着这部片子,是最适合这部片子的形式跟内容,然后,你就顺着它,它会带着你,一路下去,很快,剪出来了。
我把他的话记下来,或可名之曰,云块剪接法。
——谈论《好男好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