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
处于一个堕落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慈悲爱人反而遭人怀疑以为白痴。他们两人都发觉这世上有着无法忍受的痛苦,因而都经历长时期神思恍惚丧失心智的折磨。他们各自分别与两位女性发生痛苦的情缘,但最后都全然辜负了她们的一番心意。米希金王子最后变成白痴,因为随着娜丝塔西亚之死,他认识到基督之爱对于这个贪婪淫荡的世界毫无效用。而当宝玉由痴呆恢复正常后,他也同样了悟到爱情的彻底幻灭。但不同的是,宝玉最后遗弃红尘,采取了出家人对于世情的冷漠。
很早便有王际真以及德文版翻译过来的英译节本,后来更有众口交誉霍克思(Davidhawkes)主译的全本,但据我在美国教授这本小说多年的经验,一般西方读者对的反应,崇敬有余,热烈不足,反而不如对、直截了当。当然,西方读者要跨入的世界的确有许多文化上的阻隔,但我发觉西方读者一大困惑在于如何去理解贾宝玉这个“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的奇特人物,用西方标准,很难替这位“痴公子”定位。夏先生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白痴》中的主角米希金王子与贾宝玉互相观照,便使宝玉这个人物,从宗教文化比较的视野上,刻划出一个较为容易辨识的轮廓。陀氏撰写《白痴》,设想米希金王子这个角色时,一度曾称其为“基督王子”,可见陀氏本来就打算把米希金写成基督式的人物。虽然后来米希金变成了一个白痴的“病基督”,无法救世,但米希金满怀悲悯,企图救赎苦难中人的爱心,这种情怀则完全是基督式的。王国维在里赞美李后主的词“以血书者”,而且认为后主“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我觉得王国维这句评语用来评曹雪芹的尤其是贾宝玉这个人物,可能更加恰当。宝玉怜悯众生,大慈大悲,一片佛心。如果米希金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基督式的人物,那么曹雪芹有意无意也把贾宝玉塑造成释迦式的人物了。事实上宝玉与悉达多太子的身世便有许多相似之处,生长在富贵之家,享尽世间荣华,而终于勘破人世生老病死苦,最后出家悟道成佛。从宗教寓言的比较角度,来诠释贾宝玉,恐怕西方读者对这个中国“白痴”容易接受得多。在基督教文化熏陶下,产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伟大作品,佛教文化却孕育出曹雪芹的这块光芒万丈的瑰宝来。
夏志清先生这部《中国古典小说》与我个人却有一段特殊的文学因缘,这本书曾经使我受益良多。远在六十年代中期,我正常为《现代文学》筹稿源所苦,论文方面,《现文》多刊登翻译的西方文学评论,而论评中国文学有分量的文章十分缺乏。我们很兴奋在一九六五年第廿六期上,首次刊出夏先生那篇《〈水浒传〉的再评价》,这篇论文是他《中国古典小说》中论那一章的前身,由何欣先生翻译,何先生在译之前有这样一段引言:
我国旅美学人夏志清教授近年来对中国新旧小说的研究,早已赢得中外学者的钦敬。他的论文经常发表在国外的权威刊物上,他的《现代中国小说史》(AoryofModernCion)早已为士林所推崇。我觉得他的论著实在有介绍给我国读者的必要,从他的论著中,我们可以看到研究中国文学的途径,我们不能只在“考证”的圈子里转来转去。
何先生这一段话,很能代表我们最初接触夏先生研究中国古典小说论著感受到的启发。接着《现文》第廿七期又刊出夏先生的《〈红楼梦〉里的爱与怜悯》,这篇论文后来扩大成为他书中论的一章。那时我已知道夏先生在计划撰写《中国古典小说》这本书,等他书刚完成正在付印,我就请他将样稿先寄给我阅读,因此我可能是最早看到这本书的读者之一。一来我希望先睹为快,二来我也希望将此书各章尽快请人译成中文在《现文》发表。我记得那大概是一九六八年的初春,我接到夏先生寄来厚厚一叠样稿,我花了两三天时间不分昼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