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烬落(一)
那个怕了,骂骂咧咧两句,还是偷偷说:“你不知道,那周娘娘起先原是要定给六殿下的。”
“哟,老婆成了弟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都是六七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那会儿先帝还在呢。你是不知道六殿下多得先帝恩宠,儿子十几个,除了几个年小的,十五岁往上的只有他还养在京中不让出阁。这么个活宝贝,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那年清明,偏偏看上个出门上香的破落户家的女儿。”
“破落户,那不就是周娘娘的娘家——”
“是了,想是这位爷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养成的骄傲性子。也不论女家儿出身贵贱,看上了,就一定要,还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正好那时西凉闹鞑子,六殿下领兵打仗去,那先帝缠他不过,便答应他若立了功回来,就把那姑娘封个侧妃给他。结果这仗一打两年,赢是赢了,信报还没送到宫里呢,先帝倒先薨了。”
这个听入了迷,忙道:“好兄弟,然后呢?既回来了,娶了她不就得了。”
另一个跟着张将军好些年了,有些烂在肚子里的事一旦被翻出来,就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下去。他四下里看了看,方躲到了角落里道:“哎!还说呢,那时宫里秘不发丧,六殿下也不知道先帝没了,才到天津卫,便被一道圣旨调走了手里的兵甲。等进京一看,你猜怎么着?——那上头穿黄袍的,已经是自己的亲弟弟了,连带着他看中的那周小姐也进宫做了贵人。”
这个不可置信,啧啧咂嘴道:“皇爷也真是——后宫佳丽叁千就罢了,怎么连哥哥看上的也——”
另一个吐着舌头悄悄道:“我有个表哥哥那会儿在大内做禁军,都传说还是那周娘娘自荐的枕席哩——”
一语未了,忽然远远听见脚步声,他连忙住了口,又拧着另一个人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说出去。两人慌慌张张整了整衣裳,赶紧溜走了。
天色黯下来了,这千树浓阴的小径又恢复了平静,旷远的暮鼓声散在诵经渺渺里。夜幕碧朗,漫山遍野都是月的影子。
那厢祁王并没有下山,而是顺着山径又去了东侧的丹房。
那是裴容廷歇宿的地方,也是他今日真正的目的。
他早已打听出裴容廷今日不在观里。这会子借故来寻裴中书,既然主人不在,按照礼节,也该请贵客到上房喝杯茶,略坐一坐。那徐小姐——或者说是银瓶,想必也住在那里。
官场上的人狡兔叁窟,之前裴容廷说的话自然不能全信,他说银瓶失了记忆,也未见得就是真的。倒是祁王见过银瓶,看出她胆小又没城府,趁着裴容廷不在,抓住她审一审,说不定能问出什么。
他遣了侍卫下山门,只留了一个李十八,走入竹林间的小路。
那竹子生得也不甚齐整,遮天蔽日,一路上凤尾森森,香尘细细,合着远处的钟鼓与诵经喃喃,震得人昏昏的。就是这么个僻静处,他竟听见不远处的似有人声,是女人的声音。
“嗳,银瓶你说,今儿还是北斗星君的生日,天上这么多星子,哪个是北斗阑干?”
“我也不知道,听说有七颗,能连成个舀酒的斗,是不是那几个?”
“我看着不像……”
祁王心下怔了一怔,随即提袍悄步走上了前,就在交错的竹林的竹影间看到了墙下的两个姑娘——一个穿着密合袄子白裙子,坐在只水缸上,另一个穿红袴的伏在她腿上,都指指点点地仰头望着天。
两个姑娘回神看见了他,都吓了一跳。
桂娘并不认识祁王,倒是坐在缸上的银瓶惊上加惊,倒吸一口凉气,推着桂娘叫她快跑,自己也要跳下缸来。不成想她往外推的力气使大了些,整个人往后仰,不仅没跳下来,反而“啊”的一声翻身栽进了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