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一)
大半夜被李延琮这么一闹,转天婉婉再起来,已经是满窗阳光。她在床上伸懒腰,吴娇儿舀水来洗脸,低声笑道:“姑娘和将军,这就算和好了?”
婉婉坐起来倚着阑干,把手整理着鬓发,笑道:“呸,我和他何曾‘好’过,又哪里来的‘和好’?”
“昨儿折腾了半个时辰,我亲耳听见姑娘说的——‘好了好了,我不怨你了,下不为例’。”
婉婉笑道:“不然又能怎么着?真打他,那我岂不是和他一样不着四六;不理他,他又没完没了敲窗子,烦死了。索性一句话买个清静罢了。”
吴娇儿愣了一愣。
她在苏州见多了祁王殿下的冷面冷心——那人生得一身俊美无俦的好皮肉,出手大方,“本钱”又出众,叁年不知在青楼赢了多少薄幸名儿。传说他曾随手赏了只贵重玉佩给个花娘,姑娘当他有情,自赎自身甘心做没名分的侍妾。结果他久久不来,转头听说他又梳笼了别人,怄得郁郁而死。有人劝他去送送,他理也不理,自此有了个诨号名作“冷六郎”。
不成想现世现报来得忒快,如今他赶着剖心挖肝给人看,人家不仅懒得看,还要啐上一口。
“姑娘你呀——”吴娇儿看着婉婉不耐烦的神色,摇摇头叹口气,却也扑哧一声笑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不管李延琮的态度如何恳切,婉婉对于他忽如其来的表白仍很恐惧,于是吃了早饭,借着吴娇儿找小厮送络子,托付她道:“姐姐让人告诉裴大人,说我有事要和他商议,必要亲自见他才好,让他拟个时间来。要紧,要紧。”
午饭时小厮回来传话,说今儿一大早靖远侯一家已经被接到了淮安地界,晚上李延琮为他接风洗尘,宴席就摆在前厅上,两人可在月上时分于西穿堂后的小亭子见面。
那地方花木掩映,有小池塘,有山石洞子,层翠迭嶂,不易被人察觉。
月上柳梢的时候,暑气未散,天地间仍热得闷葫芦罐儿似的。
婉婉洗了澡,换上红绫主腰,白绫子裙,罩着雀蓝通袖纱袍儿,在雀蓝的天色下摇摇摆摆往西穿堂去。
她在六角小亭子下倚着,从碧树上折了一朵栀子拿在手里。
花瓣儿一片片都摘掉了,像少女卜相思卦,他会来,他不会来……
裴容廷一直没来。
彼时前厅正在开筵,年岁不好,不便办得十分隆重,连班唱小戏的都没有。但是那夜幕下的灯火楼台,隐隐传来缥缈的人声,呜呜糟糟……她渐渐心焦上来,等得不耐烦,手里檀木小折扇子敲敲掌心,点点下颏,又在扇骨上咬出许多洞眼儿。
因着难得见一回,她是特意搽了脂粉来的,这会子都热化成了香汗淌下来。
她一面抽出汗巾子沾,一面自袖中取出小圆镜,左右看了一回,又收起来,叹气道:“漫教脂粉匣,闭了又重开。”【1】
话音才落,身后忽听人笑道:“为什么‘漫教脂粉匣,闭了又重开’?”
她慌忙回头,扑面而来的是月色,月色下又有个谪仙似的容郎。月照花林,夏夜里都虚幻成了绿烟,他秀挺的身个子也像水边惊鸿照样的竹——象玉白的罗纱襕袍,白璧无瑕的面容,是玉竹。
婉婉眼中骤然亮了一亮,却随即把身子一转,轻哼道:“我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他不来。君子失信,好没意思。现在,我就要走了。”
一转身,裴容廷往前两步,正把她搂在怀里,低声笑道:“是我不好,前头靖远侯临时起意找我吃一杯,推拖不得,倒叫我的娇娇等得心急了。”
“谁心急。”她捶着他,也身不由主笑出来,“嗳呀,放开我。热死了,人家才洗了澡,又出一身汗。”
婉婉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