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后,那张薄薄的纸上都好像能拧出水来了。
来信的最后一段打动了他,他懒懒地从书桌上捡起支圆珠笔,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开始写回信。刚开个头,隔壁卧室里的响动引起他的注意,侧耳倾听时,女人轻漫的笑声却被风扇和蚊子合奏的嗡嗡搅散。张华滨舔了舔嘴唇,突然,一种奇怪的触感从左脚跟升起,他险些喊出声来,猛地抬起双脚,直勾勾瞪着两只蟑螂成双作对,在夹脚拖鞋上逡巡而过。
“香港确实很富裕、很繁华,可是我的生活糟糕透了!”
张华滨强忍着全身的痉挛继续写信,蟑螂不仅令他反胃,也刺激了他的泪腺。他满含委屈的热泪,把面对现实的失望和怨忿涂抹在纸上。
“李威连说的全是骗人的!过去他老是吹嘘他妈妈在香港当老板,可我来了才知道,他们家就开了间很破烂的服装厂,哪里是什么大老板!他把我骗到香港来,就是让我来给服装厂做苦力的,他自己成天玩女人。我住的地方也很差,又脏又小,根本没法和上海的房子比。只有吃饭还可以,也就是跟着李威连一起在服装厂里吃。来香港三个月了,那些漂亮的高楼大厦我一次都没进去过。”
卧室的门开了,张华滨慌忙用笔记本盖住写了一半的纸。
“好用功哦!”这屋子太小,女人嬉笑着从他背后走过,丰满的屁股擦到张华滨的脊背。因为出多了汗,她头上那股力士洗发水的香味浓得扑鼻。
他的身心还来不及对这一切做出反应,眼前的灯光被遮住一半。李威连从女人的手上接过白色汗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问:“你在做什么?”
张华滨咽了口唾沫:“看书……”
李威连拖了把椅子在对面坐下来。服装厂里最漂亮风骚的女工阿美还在他身边流连,被他往门外一推:“你去洗澡,我们有事要谈。”
他的目光轻轻在书桌上滑过:“上海来的信吗?”
“呃……”笔记本只盖住了信纸,却遗漏了信封,张华滨有点做贼心虚:“是、是袁佳……她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怎么说?”
“我……还没回。”
“还是多写点好的吧,别让她担心。”
在李威连的注视下,张华滨习惯性地垂下眼睑。
“……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李威连好像总是能看穿他的心思,“或许在埋怨我把香港说得太好了?感到上当受骗了?”
“我没有……”
“有也很正常。”日光灯闪了闪,这个楼里的电线年久失修,夏季用电高峰一到,电压就很不稳定,常常会跳闸。
李威连把风扇调大了一档,原本浸湿的信封干了一些,电扇吹过时,信封轻飘飘地滑向桌沿,被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又小心地放回桌上,并没有多看一眼。
“其实我刚来时状况还要差,现在已经不错了。为了你我才向阿美租了这半间屋子,三年来我都睡在厂里的裁床上。不过你放心,一切都会改善,我们不会永远过这种日子。香港是个开放的世界,只要肯奋斗,任何人都有机会出人头地。”
“你看看这个,我用红笔圈出来的。”他伸手从沙发上拿过一堆报纸,交给张华滨,“有几家酒店招门童,你可以去试试。刚到时你连最简单的广东话都不会说,所以我才让你先在阿美这里住三个月,否则一出去就会碰壁的。”
张华滨在信中所写的多为谎言,到达香港三个月,他亲眼目睹每天在工厂里苦干的是李威连。只有唯一的一次,李威连因为劳累过度,引发了腰上的旧伤,才让张华滨去帮了两天的忙。但张华滨依然感到难以忍受的困窘,花花世界的霓虹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人生中最强烈的失落莫过于此。
“她在上海过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