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吴蕴初问:这是一首什么诗?同学们回答各异,有人说是绝句,有人说是咏史诗,更有人说是叙事诗。叶鸿眷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一首哲理诗。吴蕴初眼睛一亮,问,为什么是哲理诗?
老师问得突兀,叶鸿眷一时语塞。但他没有放弃,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因为这首诗容纳了过多的东西,涵盖自然过程和物理过程,让人联想丰富,并且给人以启示。
吴蕴初鼓起掌来。
很好,吴蕴初说,这首诗之所以说是哲理诗,就因为它通过一件器物,使我们看到了诸多关系,又从诸多关系中求证出时间与空间、历史与现实、自然与社会的某种线索。比如杜牧诗中的这支铁戟,经过战事的淬炼,以战戟的身份跌落在滔滔江水之中,从人之手进入自然之手,回复到它纯粹的物性和物化阶段。从它沉入江水之中的锈蚀过程,我们可以看到时间的印痕;而它自身物性的变化,从一件闪亮锋利的兵器变成锈迹斑斑的铁器,我们又看到了一个化学过程;而江水川流不息推动着泥沙,不断地冲刷磨洗它的过程则是一个物理过程;如今这件器物被打捞上来,人们又从它的身上联想到三国的战争风云,感叹倘若失去一个小小的偶然因素,美丽青春妩媚动人的大乔小乔的命运或许就会被改写,因此,从这首诗里我们会认识到物理、情理与哲理等诸多层次,这就是杜牧这首诗赋予我们的意义……
多年过去了,叶鸿眷还记着吴蕴初先生的这堂课。这堂课后,他把杜甫的诗句抄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这是杜甫在唐肃宗乾元元年所作《曲江二首》里的两句诗。这恐怕是汉语中最早出现“物理”这个词,虽然它的含义与后来并不相同。世间万物,盖由物质构成,物不仅有质且有理,研究一切物质的基本原理,就是“物理”。
从那时起,心事浩渺的叶鸿眷就开始了他的“细推物理”之路。他开始偏爱“理学”。理学的玄妙和变幻莫测,使他怦然心动,他的心灵被曲径通幽般的逻辑迷宫深深吸引了,在这个丝丝入扣的理性世界里,他仿佛找到了生命的节拍,那些神秘而充满诱惑的解就是他的欲望,而每一个答案都会给他惊喜。他在意志力和判断力的双重牵引下,不断升高,升高,渐渐达到非同寻常的高度……
1913年5月的一天,叶鸿眷听闻清华学堂重新开办之后,立即邀来沪上同学去豫园游玩,意为祭别过去,给自己一个交代。
豫园原是私人花园,主人为明末四川右布政使潘允端,潘氏建造此园,原是让父母在这里颐养天年,故取名“豫园”。“豫”是《周易》六十四卦之一卦,含有平安健康之意。后来潘家家道中落,几度将此园分割售人,使这家著名园林支离破碎。到了清同治六年,这里更被21家工所分租,几经辗转之后,产权渐移为私人所有,那些人就在此地辟建酒肆茶楼或商号店铺,到晚清时,这里已是上海的商业娱乐和经济活动的重要场所了。
叶鸿眷和同学们来到豫园的一家照相馆。两年前,为了报考游美肄业馆,他们几个曾在这里照过一张合影。那时的叶鸿眷身着黑衣马褂,领子上缀有羊毛翻领,稚气写在脸上,表情却还自然。许是这张合影给他们带来了好运气,到了北京后他们竟然全被录取。对于前程身怀希冀的他们,仍想延续以前的好运气,于是他们几个又在老地方照了一张合影,在聚光灯前又对往事重温怀想了一回。
照完合影之后,叶鸿眷又照了一张单人照。那天他特意打扮了一番,身着白色长袍,脚穿尖口黑色布鞋、白色布袜,还戴了一顶当时上海很流行的颇像礼帽的平顶草帽。这样的装束对他有些陌生,因此他的行止就有些古怪。他一向只埋头书斋,而这样的扮相是那些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