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1913年夏天,叶鸿眷以叶企孙之名再考清华,再被录取,经“甄试”编入戊午级,从此开始了他为时5年的清华学习生活。
斯时已是民国二年。经过辛亥革命后的清华园,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仿佛一场普通的雷雨,经过短暂的倾注之后,这里的物象仅有些淋漓水泡而已。还是令人遐想的“水木清华”,还是藤影荷声交织的厅堂,只是荷花池间的蛙鸣唱得更响,月光之下荷花开得正盛而已。叶企孙以旧地重游的心绪徜徉在对往事的怀想中,仅仅一年多工夫,帝国已去,民国已来,然在天地自然里,全然看不出一丝印痕。
然而,这个曾经寄托着帝国梦想的学校,现在仅仅沿着惯性向前行进而已。民国政府仅仅对学校人事上进行了调整,对于它的未来,并没有清晰的设计。一个巨大的空白留待填补。
在庚子赔款的使用上,在中国虽有兴智办学的美谈,但缘起却是因了西人的算计。美国人早就知道中国的赔偿已经超索,只是对外缄默不语。在商议中国政府赔偿是付金还是付银时,中国驻美公使梁诚坚持付银,声言倘若付金,势必增加租税,加剧仇洋心理。美国前不久刚发生虐待华人事件,国内群情愤慨,掀起抵制美货浪潮。如果再因赔偿事引起时局动摇,将不符合美国在华的利益。美国国务卿海约翰见梁态度恳切,闻言为之动容,“默然良久,乃谓庚子赔款原属过多”。梁诚获得美方关于庚子赔款超索的信息后,遂不再商谈如何付款的话题,转而索要超额款项,并在很短时间内与美国政府达成了口头协议。
美国对决定归还这笔款项虽然有了明确的态度,但如何归还,或者说以什么样的方式归还,美国人还没有想好。
这一想就想了若干年。
一天,总统罗斯福在教堂里见到了从遥远的中国回来的两个传教士。这两个传教士传教的地点在长江之滨的武昌。大概是被那里的历历晴川和萋萋芳草深深吸引的缘故,他们对当地的山川名胜人文景观赞不绝口,顺便也提了提他们愉快的传教生活,并不失时机地予以了夸大。这本来是一件寻常小事,然而罗斯福却从中捕捉到了非比寻常的信号。
凭借坚船利炮从战败的文明古国手中夺人财富,不管多么巧言辩饰,终不免有强盗之嫌。发起战争,是上一届总统任期内的事,罗斯福觉得他们的行止有些愚蠢。罗斯福是一个文化扩张主义者,他一直想寻找一条有别于前人的路径,来达成坚船利炮所无法完成的预期。罗斯福还注意到了日本对华策略的变化。日本也是参战国,但是,自中国洋务派张之洞提出劝学留日之后,日本人却多有迎合之意。仅几年的时间,日本就有中国留学生五万余人。1904年,中国政府还模仿日本教育制度,颁布《奏定学堂章程》,并且聘请日本教习千余人到中国任教。日本人何以如此行事?当时的驻华大使柔克义就说,日本企图以精神层面影响和支配中国,进而达到商业上的利益。另一个在华美国教会教育会长史密斯的看法更深得罗斯福之心。他说,为了扩张精神上的影响而花些钱,即使只从物质意义上说,也能够比用别的方法收获得更多,商业追随精神上的支配,是比军旗更为可靠。
罗斯福眼前晃动的旗帜虽说比军旗更可靠,但却不甚清晰。美国文化作为西方文化的一部分,它对中国文化的优势究竟有多大,他心里没有底数。但是,来自中国武昌的两个传教士给了他信心,他从他们的谈话中获得了一个清晰的判断,这就是“基督教的教育可以同化中国”。这个判断让他有些喜不自胜。他浑身上下充斥着莫名的激动,就像圣徒顿时被灵光笼罩。他在一篇文章里说他看到了“中国的觉醒”,只要强调正义与教育,从此不再诉诸武力,中国人就会转变仇洋心理。罗斯福大声疾呼,倘若要想在根本上捍卫美国的利益,必须把目光投向中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