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叶企孙先生教育体系中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重质不重量”的思想,这个思想见诸文字的时间是他于1934年6月1日撰写的《物理系概况》,文中写道:“科目之分配,则理论与实验并重,重质而不重量。每班专修物理学者,其人数务求限制之,使不超过约十四人,其用意在不使青年颓废其光阴于彼所不能学者。此重质不重量之方针,数年来颇著成效……”
叶企孙先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在数百字的本系概况中,关于“重质不重量”的阐述竟构成了该文的主体,从立论到实证,相当完整地勾勒出了这一思想的轮廓,简洁而又厚重。我们从这一文本透露的信息中可以判读出这样一个历史事实:“重质不重量”大概是叶企孙先生从建系伊始就实行的一种教育思想,并且经过实践证明,已经成为清华大学物理系乃至理学院的一条成功经验。
“重质不重量”教育思想的提出,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20世纪的中国,关于如何进行大学教育,还是一片混沌。大学的教育目标是什么,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也大都还在摸索之中。1903年,京师大学堂的《奏定学堂章程》第一次提出了大学的教育目标,但亦属一个虚拟的大学理想,而非针对中国社会的实际需要。1929年4月26日,《中华民国教育宗旨》颁布,7月26日颁行《大学组织法》,提出大学“以研究高深学术,养成专门人才”为目标。但这些目标的提出,既对当时社会状况缺乏了解,又对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缺乏深入调查研究,只是生吞活剥式地照搬西方大学教育的理念,一般性地提出口号而已。对于一个政府来说,如果仅仅是表面地提提政策原则,而对整个国家和社会的现状缺乏宏观认识,对本国科学实况的种种问题缺乏具体认知,对目标的达成缺少方法和步骤,有时提出目标不但难以达成,反倒会对科学与教育造成戕害。
由于缺乏完整而又正确的办学思路,社会上各样办学理念可谓五花八门。蔡元培与黄炎培根据青年普遍失业的情形,认定社会需要职业教育,于是提出教育内容务必重视职业教育,一切均应养成职业化。而朱家骅则主张模仿苏俄,提倡依国家需要,大学应培养专门人才。陈果夫则更加激进,主张10年内依国家建设计划所需农、工、医等专门人才数目,分别指定各专门以上学校培养训练,而文、法、艺术等学科则10年内不许招生。梅贻琦则认为大学不适合培养专门人才,只适于通才教育,大学4年其志在通,在博,不在深,而从事高深之学术研究者在研究院。
与他们相比,叶企孙的办学理念是在现实中去实践,在实践中去完成知行结合。与梅贻琦的着眼点一样,叶企孙提出“重质不重量”,他的思想的根须扎根于科学救国和教育救国的政治理想,同时,又审时度势,根据中国国情,作出准确的“战略预案”和“战术判断”,不拘一格育英才。
培养高科技人才,需要资金投入,需要人力物力,在国势贫弱的情况下,不可能走“普及型”的全民教育,而只能“重质不重量”,培养科技精英,让他们像“火种”一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的学生如王淦昌、施士元、周同庆、王竹溪、王大珩、赵九章、钱三强、钱伟长、钱学森、彭桓武等等,无一不是先去高校教学,先实践叶师的教育理念。
搞社会革命,或许需要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需要打人民战争,需要得道多助,人多势众。但在科学研究领域,它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人山人海,它或许只需要小众化,精英化,甚至是单兵作战。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国家和民族若拥有一颗像爱因斯坦那样的脑袋就够了。这或许就是科学的奥秘。
而叶企孙是一个懂得科学奥秘的人,更是一个高瞻远瞩的人。
叶企孙首先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