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入冬以来,诸事不顺。
在冀中,熊大缜一生中最寒冷的季节来到了。
先是技术研究社的张方出了事故,炸坏了右手。
叶企孙先生曾告诫熊大缜,科学救国不同于社会革命。科学救国形式、运行方式及困难程度,或许比社会革命还要来得复杂和艰苦,它的成功周期似乎比改朝换代所需时日还要漫长。在社会科学的范畴里,一项社会变革的具体目标之成败正如黄炎培先生所说,其兴也勃,其败也忽,但要真正完成科学救国,没有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努力是很难的。因此,叶企孙告诫他凡事要谨慎小心,要多考虑困难,要有吃苦准备。因为科学救国不是一句空话,它不仅充满艰辛,还充满血泪。
熊大缜现在理解了老师这些话的含意。
张方的手被雷管炸得鲜血淋淋。
冀中军区的自制雷管是手工装压的。因为手工装压,雷管的质量就难以保证,有时候便会出现“瞎火”现象,其情状就像过年时点燃爆竹,有时炮捻燃尽还没见爆炸。但也有这样的时候,看似瞎火,实则不然,待人把鞭炮拿在手里端详时,不料却突然爆响,张方在试验自制雷管时所遇情况就是这样。
虽然只是几根断指,一片血迹,却在研究社内部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抗日必须面对牺牲,这些挂在嘴边但内心却认为很遥远的口号,一下子以具体可感的方式演绎在眼前,断指之痛,给知识分子们的情绪以很大的影响。
继之而来的是汪德熙的离去。
在叶企孙的安排下,输送到冀中军区的清华师生是带着课题的,比如汪德熙和葛庭燧等。该课题完成的时间有长有短,多至一年半载,少至十天半月,倘若完成,便可以继续学业。汪德熙的课题很明确:制造高级炸药。在半年时间里,他相继制造出氯酸钾混合炸药和硝酸铵混合炸药,自制雷管,还炸毁了敌人的火车头等等,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种子已经播下”,他的任务完成了。既然课题已经完成,他在冀中的使命也宣告结束,因此,他便提出返校继续学业。
葛庭燧按期返回了,汪德熙也按期返回了。
但是,汪德熙的离去,却给供给部带来不小的震荡。
此时,供给部的祝懿德也向熊大缜提出申请,想回北平去。祝是清华大学经济系的毕业生,经熊大缜介绍,来到了冀中,在供给部二处担任主任职务。我们从祝的专业可以看出他来冀中的目的和汪德熙是不同的。祝去冀中并不是带着课题的,也没在叶企孙的计划之内。熊大缜把他介绍过来,是想和他一起完成或许是永久性的大课题。但是,祝却因熊大缜不同意他回北平而闹起情绪来——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供给部下面有三个处,二处的主任姓祝,也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学经济的,是熊部长的同学。一天傍晚,不知怎的,他和熊部长闹翻了。李广信和我听到这消息时,熊部长已经将祝主任关了禁闭。关在老乡家的碾棚里。
李广信和我到碾棚去看望,才知道祝主任要回平津,熊部长不答应,越说越僵,最后,熊部长发了火,叫警卫员将祝主任禁闭起来。
在碾棚里,李广信和我对祝主任进行了劝解。祝主任靠在碾盘上,又流鼻涕,又流眼泪地讲述自己的理由,并强调:都是平津来的同学,为什么熊允许汪怀常(汪德熙)回平津,就不允许他走?对这,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他:有话慢慢和熊商量,不要这样闹僵。闹僵,对谁都不好。由于碾棚门前还有警卫战士站岗,我们全是用英语讲的。过去在研究社内,有时也讲一两句英语,那是顺口讲的。为了使人家不懂而讲英语,这还是头一次。
“劝慰”只能适可而止。其实,祝主任口头说的理由,也不一定是他的真正理由。真正的理由也可能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