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蔫耗子没答理刘大牙,他继续向独腿老头哭诉。
我兄弟走后,九姝整个儿全变了,活儿也全撂下了,披头散发的,也不出门,只要我一回去,就听到她骂娘。他说。
独腿老头没言语,只是端起装酒的碗磕了磕蔫耗子的碗。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没什么用,酒才是最善解人意的。
刘大牙含混的舌头像滚动着一只轱辘,他说,可怜的受气包,唉。
独腿老头冲刘大牙瞪了一眼,说,喝你的酒,有闲工夫吹你的唢呐去。
刘大牙真的把唢呐贴在嘴上,“呱呜”,“呱呜”,“呱呜”吹了三下。
刘大牙的唢呐声就是他卖青蛙的招牌,有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被吸引过来了,问了一声,有蛙肉卖?
刘大牙将唢呐往桌子上一搁,左腿在长条木凳上支成三角,说,下回赶早。
戴眼镜的中年人嘟囔了一声,没蛙肉还吹什么吹,多难听。
刘大牙突然想起了什么,掉过头对蔫耗子说,干脆你也不要你的老婆了,我们一起去江边造桥吧。听人家说,那个地方管吃管喝还有钱拿。
蔫耗子说,你这口气和我兄弟一样。
刘大牙说,去不去?
蔫耗子突然把腰挺直了,恍恍惚惚地朝街上走,嘴里说着,她妈的受够了,去,谁不去是孙子。
说完这句话,他就扑倒在路边,重重地摔了一跤。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全是迷离斑驳的黑影。他的眼眶被眼屎塞满了,借着依稀的视觉,他发现自己躺在老木屋的床板上。这说明他有一段丧失了知觉,他头痛得厉害,这说明米酒的后劲还没完全过去。
他揉揉眼睛,把眼屎擦在手背上,他看见九姝在跟前蹲着,好像在哭,看见他醒过来了,九姝说,你要走了,我不拦你,反正我们也过不下去了。
九姝的语调颤巍巍的,像个委屈的女鬼,有点骇人,也有点可怜。
蔫耗子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九姝继续说,那个该死的骚蛋,杀千刀的,是他把我们拆散的。
蔫耗子脑子有点明白过来了,他知道有人把他要去造桥的话告诉了九姝,不用多想他也能猜到是谁说的。
他终于挣开了嗓子,有点嘶哑地说,我没说要走,我能去哪儿呢。
九姝说,你别瞒我,那个刘大牙全告诉我了。
蔫耗子说,我哪儿也不去,我跟他们说着玩的。
九姝说,你去哪儿我不管,反正我们是过不下去了,你兄弟把我一家子害得那么惨,我怎么再和你过下去呢。
蔫耗子说,那我犯啥错了?我可啥都没干。
九姝说,我现在和你好好说话,是因为你要走了,要不然我可不会这么慢声细气的,我杀不了那个杀千刀的,我就只有盯着你骂,我总得找个人撒气。
蔫耗子把头一折,泪珠滚了下来,咸湿的液体被他吸进了鼻孔,他说,随你骂,我不走。
借着眼睛的余光,蔫耗子看见九姝站起来朝外面去,他们共同饲养的那只狗跟在她后面,耷拉着尾巴,好像也是心事重重。
蔫耗子听到九姝在门外哭,哭着哭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咽喉在烦恼的磨损中撕裂了,而在徐徐的风的作用下,口水酸涩的气味钻进了蔫耗子的鼻孔里。
蔫耗子招呼了一声,九姝,怎么啦?
九姝没有应答,捂着胸口在咳嗽。
蔫耗子听到一声既清脆又沉闷的嘎吱声响起,声音来自老木屋的房梁或墙板,这是来自时间深处的衰败引起的微小爆炸。老木屋其实是一个废弃的马厩,处在小镇的偏僻的一隅。在当地人眼中,它也许毫无价值,但对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