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乔乔结了婚。洞房前夕,他将硬面小抄给乔乔看,乔乔仔细地数了一遍,总共四百七十八天,她出走一年零九个月。
当乔乔看见马为东在窗外时,心咯噔一下,想把垂在耳朵上的口罩戴上,却来不及了。她正在唐记饭店熟食窗口,将一包叉烧递出去——她现在呆的周浦属南汇县,地理上属浦东范畴。马为东从周家弄一刻不停地骑过来,大概要两个小时,沿途东张西望的话,时间就说不准了——浦东是相对浦西而言,指黄浦江东岸延伸到东海的那片广袤土地。周浦享有“小上海”美誉,历来商贾云集,“浦东十八镇,周浦第一镇”。翻译家傅雷就出生在这里。还有一个被视为镇宝的人物苏局仙,自称是苏东坡后裔,这当然难以考证。但他活满百岁倒是不假,是晚清最后一个秀才也可以钩沉。这位遗老除了高寿,字写得也不错,外界把他当书法家看待,他也以此自诩。只是作为一个封建书生,又有哪个不会涂几行毛笔呢。真正懂行的人未必把他这身份当真,但也不会跳出来搅局,毕竟那是对长者不敬——周浦名声虽不小,但一切俱往。如今连遐迩驰名的南京东路也是个破落户,这种乡下集镇能有什么世面呢?
乔乔打工的唐记饭店不在周浦闹市,蜗居在一条巷间。小巷直接通农田,轰隆隆的手扶拖拉机时不时经过,客源是镇上居民,以及周边农户。虽然位置偏僻,但生意还不错,店主姓唐,是个瘸子,当面人家叫他唐管教,背后叫他唐跷脚。
乔乔离家后,原想去找邵枫,在北站排队买南京火车票。守了一个通宵等开窗售票,却搂着包睡着了。她出门时带了两只包,大包里是四季换洗衣服,小包放钞票证件和木梳,再放进大包里。
一个小偷用刀割破了大包,她睡得不熟,贼见她将眼睛睁开,马上跑了。是个小瘦猴,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曲里带黄,不像汉族人。边上人言:“又是新疆人。”
乔乔再无睡意,看着包上的伤口,打消了赴宁的念头。本就不该去找邵枫,找他干什么呢。
坐在大包上醒神,才发觉自己无地可去。提着包走到车站前,外面晨光初露,淡灰色天空下,淡灰色的民居杂乱无章,趿着拖鞋的主妇到街头厕所倒马桶痰盂。一辆公交车停在乔乔跟前,她看也没看就跳上了车,等到了终点站,也不看目的地,跳上了另一辆公交车。心想,就这样开到天黑,随便到了何处,找个小旅馆落脚,活下去就活,活不下去就死。
记不清换了几辆车,最后跳上的是第五辆,或是第六辆。上车她依然闭目养神,车子突然刹车,她睁开眼,车子滑进了一个隧道,就像进了山洞一样。乔乔想,上海哪有山洞呀,不会是去外地的长途车吧。等出了隧道,扒着车窗回眸,才知是连接打浦路和耀华路的隧道,原来又回到了浦东。问售票员,终点站是哪里呀?
售票员答:“周浦,你怎么连自己去哪儿都不知道。”
下车,环顾四周,炊烟四起。是个安静小镇,和六里有相似之处,但规模要大一些。红烧肉的香味从某个灶披间飘出来,她咽了下口水。走了一段路,从一个弄口看到了农田,远远瞅见一个招牌,好像是个饭店,走过去凑近,上书:唐记饭店。一天没吃东西,已然饿得不行,赶紧进了店堂,点了红烧肉,一碗白米饭,吃得狼吞虎咽,就噎住了。
坐在斜对面的是个年轻警察,二十七八岁,大盖帽搁在桌上,满了碗黄酒,自斟自饮。胡子刚刮过,泛青的下巴和咬肌,表明是个大胡子。
大胡子抬起眼皮,朝她看一眼,唤道:“鱼妹,盛碗汤给她。”
鱼妹是负责端菜打杂的,跑去盛了碗紫菜蛋花汤,乔乔噎着说不出话,鱼妹道:“不收你铜钿,喝吧。”
乔乔赶紧捧起来喝,把饭团咽下去。
大胡子道:“饿了一天了吧,亲戚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