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村的,同年考上大学,又同时考上副市长,不记得啦?”
我摇头,“不记得。”
李论说:“我们一起做过很多事,小时候掏过马蜂窝,读大学放假的时候,我们在火车上一起卖过袜子,后来工作了我们又在同一个城市里,春节我们都是一起回家,记不记得?”
“不记得。”
“好事你不记得,坏事你总该记得吧?”李论说,“我们一起做过坏事。”他看了看金虹,再看看我,“什么坏事不用我说,我想你能记得一清二楚。”
我说不记得。
李论傻了。他看着金虹,耸耸肩,说:“完了,连我都不记得,还记得谁呀?没用。”
金虹不死心,她坐到床的另一边,想了一会,说:“我跟你说另外一个人。是一个比我大很多的女人。她比我们所有的人都爱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女人。自从你出事后,她一直陪伴在你的身旁,寸步不离地守候你,永不放弃地呼唤你。因为长时期地呼唤你,本来结巴的她都不结巴了。又因为没日没夜地侍候你,为你操心,她病倒了,现在还住在这家医院的普通病房里治疗。我现在就去看看,能不能把她带过来,你等着。”
金虹说完走出去。
李论说我跟你去。他也出去了。
我觉得我等了漫长的时间,金虹和李论才把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人带来了。
她在金虹和护士的搀扶下站在门口,苍白的头发和乌黑的脸,像是蔫了的干枯的向日葵,只有一双眼睛还保持着水分,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踉跄过去,匍匐到她的脚下,连哭带喊着:“妈!妈!妈——”
母亲奇迹般康复了,就像我奇迹般恢复了记忆一样。
这天,决心回乡下去的母亲到高干病房来和我告别。
她把五千块钱塞给我,说:“联儿,我住院治病的钱,医院就是不收,说有人已经替我出了。我不是公家的人,不能让公家替我出钱治病。你一定要把这些钱,替我还了。你是公家的人,也要想着公家,不要老待在医院里。等一好利索,你就出院。啊?”
我答应母亲。
“你弟弟没有把造桥的事给管好,让桥给塌了。”母亲说,“他虽然没有跟乡长他们一起收别人的钱,但桥塌死了不少人,还伤了不少人,自己的哥哥也给伤了。你弟弟丢了我们彰家的脸,更对不起别人呀,那么多条命。他现在坐牢,是应该的。”她抹着泪水,“家里现在就只剩下他媳妇和我两个孙女,我不能不回去不管,可我又舍不得你。”
“妈,你回去吧妈,”我说,“我已经快好了,什么事情都已经能够自己做,你就放心,啊?”
母亲点头。
她坚持不让我送她,走了。
金虹后来跟我说,我母亲是坐班车走的,她只是把我的母亲送到车站,连车票都是我母亲自己掏钱。
我说:“我母亲的住院费是不是你出的?”
金虹说:“是我。”
我把母亲留给我的钱递给金虹,金虹不收。
我说:“钱是肮脏的,但是经过我母亲的手挣来,就十分的干净、纯洁。”
金虹把钱收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说。
金虹低了低头,又抬起来,“你可以长期地住下去。”她说。
我说:“是不是我副市长的办公室已经有人进去坐了。”
“我想,只要你不出院,我可以来照顾你。”金虹说。
“但是我母亲是不会答应的。”
“你还可以回东西大学,做学问,当教授。”金虹说。
“是的,”我说,“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就是爱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