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为然的表情。瘦高个,脸色苍白,一身黑衣,六十九岁的老头看上去就像一位殡仪员。
“这是教堂,米尔德丽德。如果一个人在需要帮助时不能来这里,那她能去哪儿?”米勒执事说。
“你给她钱了吗?”
“是的,”他说,用手撸了撸稀疏的头发,“她说她不要钱。她只想跟孩子们呆一会儿。”
鲁滨逊夫人双臂抱胸,向米勒执事投以一瞥,每当遇上靠不住的孩子,她便用这种眼光看他们。
“可如果她神志不稳定,显然不应该跟孩子们呆在一起。这说不过去,鲍勃。让她离开这里!带她到别的什么地方!”
“你可以看住她,米尔德丽德。她能做什么?她看上去并无恶意,只是走丢了,神志不清。我从她的呼吸里没有闻到酒精的味儿。”
“哦,好吧。”
她打住话头。教室里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米尔德丽德·鲁滨逊边走进教室,边嘀咕:“这下好,我没法让他们安静下来了。”
她走进教室的头一件事是大声地拍掌,想以此使孩子们安静下来。她瞥了一眼那个年轻女子,看到了她眼里那茫然的神情,随即掉转视线。就让她坐在那儿吧,她心想。她不是个精神病医生。她不知道该跟精神紊乱的人说些什么,并对米勒执事打乱她的日常工作深为不满。
“围成一圈,”她命令孩子们,“现在是讲故事的时间。今天我要给你们讲乔纳的故事。”
“乔纳和鲸,”一个蹲坐在前排地板上的小男孩嘁嘁喳喳地说,显然喜欢这个故事。
那女子坐在教室的后排,紧挨着雷蒙德·冈萨雷斯。物以类聚,米尔德丽德·鲁滨逊心想。男孩伸长脖子,歪着脑袋在研究糊墙纸上的图案,双掌不停地画着小圆圈。她期待着那女子也这么做:盯着糊墙纸看。她看上去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双眼红肿,仿佛在哭。米尔德丽德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脚上穿的那双滑稽的拖鞋,身上的棒球衫,以及那头浓密、野性的红发上移开。在达拉斯,正常人不会这么穿着打扮,尤其是在上教堂、进入上帝的所在时。
“好,”她说着,打开小小的圣经故事书,开始朗读,“乔纳……”不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故事里,忘了那个女子的存在。孩子们的眼睛都望着她。
米尔德丽德读这个故事已经不下数百遍,可她从不厌倦。
雷蒙德望着那女子,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和那女子突然置身于洁白柔软的棉花堆里;仿佛教室里只有他们俩。就在这时,一个孩子发出一声尖叫。这叫声既不令人害怕,也没有令人不快,相反,天衣无缝地融入一首只有雷蒙德才能听见的小夜曲中,成为其中的一个音符。他的呼吸一进一出,鼻孔因之一张一翕,仿佛一件乐器,与熟悉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可今天心跳的节奏跟往常不一样。雷蒙德对自己的心跳声是太清楚了。它是惟一永远不变的声音,总是可以辨认出。
他屏住呼吸,倾听着,试图发现有何异样。于是,他听到了它。他的心脏在一跳之后紧接着又会一跳,仿佛某人紧随他身后,沿着他的脚印走在鹅卵石路上。雷蒙德变得警觉起来,发现这种感觉很不自在。
谁也不能进入他的世界,他对自己说。这不可能,从来不可能。但当他本能地想退却时,那女子的一头红发吸引了他。松软而亮泽的发卷是如此的轻盈,如此的飘逸,像红色的轻云浮在她的头际。随着注意力的集中,他的瞳孔放大,看见一组缤纷、跳跃的色彩。那女子转过头来,他看见她的脸正对着他,感到她眼里的绿色浸染了他。不知怎么的,他仿佛能意会似的。他看到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灵魂,他想要啜饮它,触摸它,嗅吸它,拥有它。她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完美。他的嘴唇在颤抖,他张大嘴,又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