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此时,他的心跳特别强烈,不再听见那突兀的第二声心跳。他从来未有过这种感觉,无比的快乐积蕴在胸口,沸腾着,激荡着,生出一股巨大的冲力迫使他用言语、行动来表达。
他将视线转向天花板,可他没有看到水渍,也没有看到用以采光的脏玻璃上粘着的死苍蝇,他瞧见了一幅幅壮丽的景象和动人心魄的画面,使他想永远瞧着它们,观察它们,并增添新的景象。可突然,他的视力受了损伤,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色彩渐渐退去,变得暗淡。有什么不对劲,他悲哀地想,一颗孤独的泪珠溢出眼眶,沿着他的面颊滚落。他看见了参差的裂缝,那些景象就在他的眼前毁灭、沉寂。细腻的工笔画被加了浓彩重笔,又沾染了灰尘污物,一度精妙绝伦的画面被生生糟蹋了。此时,各种色彩愈益明亮,明亮得刺目,灼伤了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移开视线。
快读到乔纳如何被鲸鱼吞下肚那段时,米尔德丽德·鲁滨逊瞧了一眼跟雷蒙德坐在地板上的那个女子。令她吃惊的是,她似乎听见他们俩在交谈。
雷蒙德的眼睛没在看那奇怪的女子,可他的嘴唇在动,好像在说什么。米尔德丽德从座位上跳起来,不管故事讲了一半,也不理会那些正在听故事的孩子们,径直穿过地板朝那女子和男孩走去。她使劲推了推滑落到鼻梁上的眼镜,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她知道雷蒙德·冈萨雷斯是个孤独症患者。在她记忆中,她所听到过他发出的声音无非是咕哝和呻吟。他从不说话,眼神从不跟他人交接。从各种迹象来看,别人跟他说话时,他根本没在听。
“他在说话,”她说,仿佛上帝降临,显现了一个奇迹,“我听见他在说话。他刚才不是在说话吗,他说什么来着?”那红发女子没理会老教师,仿佛被那男孩给催眠了。她探过身子,抓起一把蜡笔和一张白纸。目瞪口呆的教师看见那女子开始用蜡笔在纸上画画。
雷蒙德的脑袋晃到左边又晃到右边,就是不看他的新伙伴,嘴里也没再发出声音。
“求您了,”老教师请求道,“再跟他说说话。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不是吗?他从来没说过话。”
那女子自己也像个孩子,定眼看着教师,而后收回视线,继续在纸上画画,涂上明亮的色彩。教师的心陡然一沉。她一定是弄错了。那女子显然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或有些精神错乱,那男孩则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回到这会儿已经乱成一团的孩子们中间,暗自想:下礼拜得去检查一下自己的视力与听力。
背过身,米尔德丽德又听见了跟刚才一样的声音。这回,绝对没错。她不但听到了肯定是那男孩发出的声音,还看见他直视着那女子的眼睛。他离她的脸不过几英寸。教师又迅速回到两人的身旁,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她听到的着实让她吃惊不小。
“我叫米盖朗琪罗。”
男孩告诉那女子,口齿清晰。他从她的手里抢过蜡笔,开始画起圆圈来,大圈套着小圈。几秒钟后,他递给那位女子一支蜡笔,她便在圆圈内涂上红色,接着是蓝色,绿色,每当她涂完一种颜色,便伸手从男孩手里接过另一种颜色的蜡笔,就好像外科医生从助手手里接过手术刀。老教师心中一懔,也不插话,惟恐打断了眼前所发生的奇迹。在她漫长的教师生涯中,她曾见过别的患孤独症的孩子。她对雷蒙德所存在的障碍是太清楚了,深知其几乎无可救药。
“喏,”他说着从自己的小手指上摘下一只状似南瓜的桔黄色塑料戒指,递给那女子。
那女子自然地接过南瓜形戒指,并敏捷地从她自己手指上退下一只戒指戴在雷蒙德的手指上。漫不经心地戴上南瓜戒指后,她又继续给圆圈着色。
雷蒙德灿然一笑,嘴角露出白色的唾沫。
“我爱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