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经济学家的理性与情感
从具体的方面向人们解释为什么这些制度建设很重要,而不是大而化之地让大家感觉这个就重要。为了这个问题,过去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收集了许多数据,研究这些问题。我喜欢退回到二百年前,或者三四百年前的中国社会。
当初中国传统的社会制度和架构对当时经济活动的范围和经济活动的规模来讲,可能差不多够用了,像我老家湖南省的各个镇和村是不怎么来往的,但是在那个农业为主的社会里,市场交易相对来说是简单的,而且是小范围、熟人范围之内的。在那种简单的交易环境下,那些独立的正式司法或新闻媒体对经济交易都不是那么太重要,因为说到底每天打交道的都是比较熟悉的人,熟人之间有传统的道德来约束,所以有没有一个法官来帮人们调解纠纷并不是很重要,而且也因为以后世世代代都在同一村、同一地,中国社会中,熟悉的人中间是有约束的。有了这些约束后,使那个社会对正式司法和新闻媒体的需求不大。
可是,今天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交通和通信的发展将整个中国社会不同的地区融合成了一个整体的经济市场,这种大规模的跨地区融合是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当发生了跨地区的市场交易后,出现了问题找谁?而更多的买卖是一次性的,这时候传统的道德约束就不管用了,因为现在更多的是陌生人间的跨地区交易。这时如果司法系统跟不上来就要出问题,这种交易就会受到抑制,人们就会回避跨区域的市场。这样,中国现有的交通、通信网所提供的物理性便利的潜力就不可能发挥出来。交通、通信硬件上来后,法治这种软件会不会跟上来就很重要,要不然人们会花很长时间去判断这个生意要不要去做,做起来的交易成本也会太高。所以司法的独立和对司法的可靠性的信任,将决定我们所拥有的交通和通信所能发挥的作用的大小。这里,一个开放自由的新闻媒体的作用也很重要,它也是促进跨地区经济市场的深化的必要条件,能帮助疏通市场交易所必须的信息环境,减小做假与行骗的空间。
◎记者:您刚才所讲,主要说了司法和新闻媒体在今天这样一个形成了全国统一市场的前提条件下它们的重要性,那么如何建立呢?
陈志武:相对来说,新闻媒体与前二十年比,其制度建设要走得好一些,程度要比司法改革快多了。
◎记者:您指的程度是什么?
陈志武:制度建设。指的是媒体有什么不同声音时,并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打压。
◎记者:这是制度建设吗?
陈志武:制度建设包括两方面,一种是有形的,指成文的书面上的东西,一种是无形的,无形的制度建设比有形的更重要。比如说,以往的学生了解经济都是通过政治经济学这门课来实现的,而这门课程中教会我们两个概念,一个是剥削,一个是资本家的残酷,这让许多老百姓对今天的市场化经济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看法,看到有钱人就想到“剥削”。这说明有形的市场制度建设是一回事,支持市场发展的“无形”观念性制度建设则为另一回事。如果没有后者的话,市场发展的阻力会越来越大。在中国越来越市场化的今天,市场经济学知识的普及却还那么少、还停在三四十年以前的“剥削”经济学上,这实际上给中国的未来发展埋下了炸弹,这种不稳定因素非常危险。如果老百姓对基本经济学概念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一看到市场财富的分配不平均,就会有问题。所以我说无形的制度建设包括整个社会对于每一种有形制度的理解、接受、认同程度,这些太重要了,否则容易产生社会震荡。
◎记者:您是说中国社会比较认同新闻媒体所做的一些事情?
陈志武:人们对开放新闻媒体的认同度还是有的。现在中国新闻法还没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新闻法没出来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因为反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