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薛宝钗借词含讽谏 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得硬话,反私下抱怨说:“倘是从前凤二奶奶管家的时候,何至于这般门户松弛,任人作耗?所以说‘没有家贼,招不来外鬼’。从前那样大风大浪都顶过来了,如今倒在阴沟里翻了船。”也有的说:“赵姨奶奶母子两个原最怕的是三姑娘,三姑娘若在,再不会如此不堪。毕竟府里无人,说出去赫赫荣宁二公的后代,竟连个园子也保不住,弄得子孙零落,家败人散的。”宝钗听了,有苦难言,心中十分难过,兼又听人议论:“原说贾薛联姻,一个有财,一个有势,金玉良姻,一双两好,谁知道他家败得比这里更早,真个是姓雪的,略见见日头就化了。”更觉气恼,又不好寻人对舌,便也犯了喘嗽之症,每日吃冷香丸调理。不提。
上回书说到贾兰进学,李纨少不得请客赏人,拜谢邻里,一连忙了几日。贾兰又四处邀朋会友,做了几篇文章,写出来到处请人看,预备明年乡试。宝钗看着,心中不免有些活动,却不好形于颜色,且正值年时节下,十分忙碌。打发着过了残冬,是日早起梳洗过,因问丫鬟,二爷做什么呢?麝月答在外间看书。
宝玉听了,呆愣半晌,喟然道:“你说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味,从前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只当一辈子都这么快活,谁知临了儿竟一个也留不住,倒不如当初不在一处的好。”麝月听他说得悲凄,只怕触了他的性子,惹出更多疯话来,忙道:“我走也好,留也好,到底只是个丫鬟,没什么要紧。奶奶和你是一世的夫妻,那才当真是要相守一辈子的人,你不去体贴他,谁去体贴他呢?奶奶嫁过来的时候,正值咱们家出了这样大事,他一句也没说什么,一心一意帮着料理家计,敬上体下,又要体老太太的意,又要宽太太的心,不论大事小情,从来只有他劝人的,没有人劝他的,他心里的煎熬烦难比谁不多?你不能帮忙劝解安慰,难道暖心的话儿也不能说一句吗?”一席话说得宝玉闭口无言,暗自惭愧,低头默默思忖。
幸好巧姐儿来请母亲吃饭,还未进门,已经听见凤姐长一声短一声的干呕,忙进屋来,看见凤姐脸胀得通红,额上青筋爆起老高,吓得忙倒了水来漱口,又轻轻拍着后背顺气。拍了半晌,凤姐方回过气来,想及方才贾琏冷言冷语,一片绝情,再看看巧姐儿,年纪尚幼,满面孩气,倘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这没娘的孩子谁人顾惜?想到此,一股酸气直冲鼻端,不禁回身伏倒,放声大哭起来。巧姐儿小孩心性,看见母亲哭,便也将袖子堵着脸,抽抽搭搭的哭起来。凤姐更觉心酸,却勉强扎挣起来,向床头拿过帕子来替巧姐儿擦脸,又顺手自己抹两把,抱着巧姐道:“我要是死了,你老子必定续弦,到那时若受了委屈,太太是靠不住的,不如找你舅舅去,再不然,宁可找你尤家婶婶和蓉大哥哥商议,他们从前欠了你娘多少人情,总不好意思不好好看待你,必肯替你出头……”
宝钗听了,又是羞愧,又是烦恼,若要驳他几句,新婚里吵闹须是不好;若不理睬时,却又下不得台。幸好玉钏走来请宝钗去蘅芜苑议事,方解了围。
原来自抄家后,贾母接连遭逢生离死别,原本春秋已高,又狠经了几场伤心,早已病入膏肓,只为心事不了,方强撑着过了残年。如今眼见宝玉成亲,贾兰中了秀才,心头两件大事搁下,再无可忧患牵挂,便立时松弛下来,年下辞岁祭祖,又不免操劳感伤些,病势一日日沉重起来,渐至垂危。初时鸳鸯每日熬了梅花鹿茸人参粥来进补,还能略吃两口,堪堪过了灯节,已是惊蛰天气,雨水渐勤,乍暖还寒,年迈之人不禁骤冷骤热,早是眼开口闭,水米不进。大夫虽然每日看视,也都知道只在旦夕之间,不过尽人事而已。如今王夫人携了宝钗来见,贾母微有笑意,眼珠儿却恍惚左右,似有所寻。恰好宝玉已经闻讯走来,跪在榻前呼唤,贾母缓缓伸出手来,宝玉忙握住了贴在脸边,轻轻道:“老祖宗,园子里桃花都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