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王熙凤临歧能权宜 花袭人遇事有始终
题曰:
情重难如愿,恩深未必酬。
石苔虽不语,悄逐春风绿。
袭人虽已嫁为人妇,却仍不避嫌疑,亲自拂床安枕,如旧伏侍宝玉脱去衣裳,又将他颈上那块玉取下来,用手巾包着塞在枕下,又拧手巾来擦头脸。那宝玉既醉且倦,头方着枕,便睡熟了,任由袭人摆弄。麝月一旁袖手看着,并不言语,待见袭人眼酸酸的似有流泪之状,方拉了他手出来,仍回前边厅里坐下,二人便浅斟慢酌,说些别后情形。袭人道:“二爷这般古怪,莫不是还念着林姑娘?”
贾琏这方明白过来,心下反觉不忍,低头沉吟道:“若是这样,只怕你难逃刑罚。”凤姐笑道:“你这会子也不用猫哭老鼠假慈悲的了。我与你夫妻一场,被你明里暗里不知咒了千声万声,临了儿救你一回,也算不枉了头几年的恩情。纵有千日不好,有这一日的好,你少不得还顾念着我些,看承这点恩情面上,好好看待巧姐儿,也就是记着我了。”
贾琏听了,一时良心感发,流下泪来,叹道:“怪道人人都赞你是个巾帼里的好汉,脂粉堆里的英雄,果然比男人家更有计谋有胆识。你放心,巧姐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在一日,总不会看着他受委屈。就是你明天上了堂,我拼着倾家荡产,也必打点得上下整齐,断不教你受苦便是。”凤姐听了,心中又酸又痛,便也流下泪来。两口子咕咕哝哝,直说至月落乌啼、东方破晓方才歇息,不过胡乱一觉,天已大亮。
方梳洗时,两个快手已经提了枷锁上门,出票拘拿。贾琏忙迎出门来陪笑道:“二位小哥请了,王熙凤是一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实为不雅。只要能保得不过堂出官,其余判重判轻,悉从所命。”那差人将条铁链子搁在窗沿上,作眉作脸的道:“二爷说得容易,咱们兄弟是奉了令牌来的,难道空手回去不成?老爷发了威,兄弟的屁股是要吃‘竹笋汤’的。”贾琏道:“我这里已预先做下一封书子给刑官,敢烦小哥代送,必不教二位受苦。”说着将封信与五两银子塞在差人手中,又说了许多好话,才送了二人出去。
凤姐在里间听得人去了,方出来道:“这法子只可抵挡一时,过不了三天两日,他们依旧还是要来出牌提人。不如你这就备些礼物往衙门里走一趟,探准了官府的口气,好过在这里等死。”
贾琏领计而去,至晚回来,向凤姐叹道:“审这案子的提刑官是张如圭,因是贾雨村的旧识,从前应酬时也见过一二面,最是个眼馋肚饱没餍足的,凡他经手的案子,不将人榨干了不肯松手。我说得唾沫都干了,他只咬定三千两银子不松口,说是少一个钱也不行。”
凤姐此时已是拿定主意,便也淡然,反安慰贾琏道:“肯收银子便好商量,只要不用我当庭出众的丢脸,留点体面,便杀头也只得认了。”贾琏道:“那倒还不至于死罪,三千两银子买条命,还少么?”遂说明是递解还乡,虽然不过堂,却也得收押在监,等上头验明正身,便使长解押送原籍看管。凤姐听了,也自黯然,半晌叹道:“递解还乡总比充发流配强,只是一样坐牢,不在京里收监,非要回金陵去坐,可不麻烦?也罢,俗话儿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落叶还要归根呢,我不过是早回去几年,说不定过个三五载,你同巧姐儿也终要回南边去,到那时山高皇帝远,打听得松动了,再上下打点,幸许就没事了。”
贾琏到此地步,也只有惟惟诺诺而已,恰好王夫人那边送了银子来,便都添在里头,加上凤姐素日所积,尽用作打点之仪。邢夫人听说了,不免又气又恨又肉疼,说是“当日馒头庵收银子时,半个子儿也没分与我们;如今买他的命,倒要大家勒紧腰带拿出钱来。若说天理报应,凭他的德行,原不该落此好报。”罗嗦了半日,也无人去理他。
话说贾琏因凤姐私受钱银,惹下官司,